第7版:新作品

榕荫之下

□胡红拴

如同北方村庄里的老槐树和皂角树,在南方,老榕树也是每个古村的标配神树,是村民乘凉、聚会、交流、赛歌的佳地,更是心聚成河,任由乡情乡音的清溪恣意流淌的地方。而乡野外的都市,榕树不仅仅要兼容乡间的生活俗事,且要有豪客的性情,信马由缰,用浓荫搭起城市街巷的一条条绿廊;更要有敏锐的感知,用“巧手”绘制一幅幅图画,写就一首首诗篇,弹出一曲曲美乐,雕出一件件美轮美奂的绿色雕像。我颇喜欢榕树落地生根、随遇而安的性情,你看那道旁的树根,可以聚集成雕像,还都市以奇景;也可于石缝或石板道的缝隙间行墨,书写美篇,诗画心中的氤氲自然。有趣的是榕树的气生根——这可是北方人总以为是奇事的人间奇观,一条条随风飘扬的根须,竟能在空阔的空气中疯长,可随风飘舞,可墨写长天,更会在“少年般”的冲动中,一头扎入大地的海洋,将天地紧握,将海角俏捉。于是,那自然间的一架架竖琴也就在风雨中高歌,也就在煦日皎月下低吟浅唱起来。

榕树不仅仅是岭南人的好友近邻,“好大一棵树”的故事在福建、江西、海南、云南等中国南方的大片区域,甚至在斯里兰卡、印度、缅甸、泰国、越南、马来西亚、菲律宾、日本、巴布亚新几内亚、澳大利亚、加罗林群岛都流传着。我国的福建省将榕树作为省树,而福州、赣州,则将榕树作为为城市形象代言的市树。

说到气生根,不能不谈广东新会天马河边的那棵古榕“小鸟天堂”。据说这棵古榕是明末清初种植的水榕树,树冠覆盖面积约20亩。在这棵独木古榕上,栖居的鹭鸟等鸟类有上万只,鸟树相依,人鸟相处,和谐奇特,是世间罕有的一道美丽风景。1933年,文学大师巴金先生曾乘舟畅游树下,深为这一奇观所陶醉,于是,那篇脍炙人口的《鸟的天堂》悄然诞生,此树的“小鸟天堂”之名也由此唱响,得以名闻天下。我曾驱车前往,一睹此棵古榕的风采,近距离打量过这棵巨木“鸟墩”。那婆娑的榕叶、那翠玉般的绿云、那蒸腾的紫气、那霞光里的氤氲,还有那数不清的鸟,会在蓝天的幕布上、树“山”的奇“峰”“峡谷”间、魔幻的“舞台”上,演绎一幕幕青春美剧、绘制一幅幅惊天画卷。不同于他处的榕树,“小鸟天堂”这棵古榕是以水为家的。偌大的树冠笼罩着河面,树高20余米,在自然画笔的勾勒皴擦点染下,榕树枝干上长着的气生根,一条条着地木质化后拥有了老梅般的“铁干”,抽枝发叶,又魔术般长成新枝干。这新干上再长出新的气生根,周而复始,终是让这里变成了一片根枝交错的榕林画卷,也让这美的乐章在万鸟的和乐中,成就了罕见的人间生态奇景。

在“小鸟天堂”看万鸟归巢,听群鸟和鸣,真是人间的一大快事。那鸟的歌、那丽的影,无一不弹拨、打动着你神魂的心弦,也似陈酿美酒,定会让你进入微醺之境。“小鸟天堂”的鸟类以夜鹭、池鹭和小白鹭最多,也最常见。此外,还有大白鹭、白鹡鸰、白胸翡翠、珠颈斑鸠等,更有随着不同季节让头、颈、上胸及背上饰羽在橙、白间转换的牛背鹭。于是,读榕的乐趣,也就在榕荫水道沿着天马河绕三岛的过程中,变成了真正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心享乐趣。

20世纪90年代末,我初来岭南时的工作单位,是位于鼎湖山的地质疗养院。鼎湖山是岭南四大名山之一,榕树当然也是标配。老国道与进山路的交汇处就有一棵古榕,此处地名也叫榕树头,每次回家,看到古榕,连肌肉记忆都知道“到家了”。从鼎湖山出山公路直行至西江边,再沿江堤右行到羚羊峡口,也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古榕树。有商家依树建了一些简易的房子,有的甚至干脆就在树下支几张桌子,做起了河鲜食肆的生意,生意还相当红火。我也会隔三岔五地与友人光顾一下,在树下畅饮,不仅仅是品尝美味,更能享受榕荫、品读古榕,想来这正是生活的一种醉读方式。

人类自古与树似乎有着血缘般的天生亲近感,哪个人生来会不爱树呢?爱树、读树、写树、敬树,似乎也是与生俱来的。一棵古树,人们从思想上早已给它贴上了神灵的标签,这种图腾式的给予,也是人类敬畏天地自然的一种自然流露。桂林市平乐县榕津村有几棵古榕树,据说有千年树龄,被称为“华夏第一榕”。古榕树主树干的直径约3米,在1米多高的地方开始分出许多粗大的枝干。这些枝干不断往外延伸,像一只只有力的触手,有的斜斜向上,有的横向生长。在这些枝干当中,气根的符号常常贴在那些调皮的枝干上,让这无言的树木,写出了一行行美的诗句。气根的诗,当然也会坚实地扎进地里,成为大地史书的一段文字,更会再破土而出,长出新的树干往上生长——于是,新的枝、新的叶又开始生生不息起来。

记得有一次,我沿着广州的母亲河流溪河溯流而上,在源头的从化区吕田镇桂峰山下的桂峰村,也遇到了一棵千年古榕。这棵伫立在溪流岸畔的古榕树,苍劲挺拔,郁郁葱葱,老干新枝,触天摸底,输出着大自然无限的美妙和奇幻。特别是古榕树上,还系着一条条祈福的红丝带、红布条,更让我感觉到人与树、人与自然心心相通、和睦相处的和谐之美。

事实上,人与榕树早已在心灵高处作了神魂层面的意念交换,且以行动代替着交流的语言。榕树早以枝繁叶茂,融在大地和人们的心中。在乡村,榕树是神树、是风景,南方的许多城市也不会少了榕树的“加持”。福州市的榕树就特别多,福州的“榕城”之名已有千年之久。据记载,宋福州太守张伯玉为防旱涝,编户植榕,福州呈现“绿荫满城,暑不张盖”的景象。此番丽景的传承,当然也让榕树成了福州古城的一个重要的风貌特征。

我想起了关于福州榕树的一个当代的故事。1994年,福州市园林规划设计院原院长林焰在二十多年研究榕树的基础上,写了一本《榕树与榕树盆景》的专著,准备付印。他鼓起勇气写信并连同书稿送给时任福州市委书记的习近平,邀他为书作跋。原本没抱什么希望的林焰,没想到一个月后,习近平在百忙中写了跋,且将跋的复印件交到了他的手中。在这篇题为《让榕树造福榕城》的跋中,习近平写道:“榕树是福州的市树,千百年来与福州的发展历史紧密相连。它枝繁叶茂,苍劲挺拔,荫泽后人,造福一方,在调节气候、绿化环境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它又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多么贫瘠的土地,乃至乱石破崖,它都能破土而出,盘根错节,傲首云天,象征着不屈不挠的福州人精神。”2014年11月初,习近平总书记到福州调研时再次提到榕树,提出“福州要多植榕树”。今天的福州城,无处不在的榕树不仅为“有福之州”点缀了绿色、带来了清爽、增添了美感,更将榕树“落地生根、生命如炬,众志成城、合力支撑,庇荫众生、厚泽载物,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榕树精神”,大写在当代中国自然生态的巨幅宣纸之上。那苍劲的枝干傲然挺立,那咬定青山、盯紧目标、知难而进、愈挫愈勇的顽强精神,那不畏风暴、遮阳庇荫、给予后人的奉献精神,时刻催人自强向上。榕“笔”泼墨,有容乃大,有着宽阔胸怀的榕树,仍然在一次次续写着时代生态文化的璀璨华章。

2024-07-17 □胡红拴 1 1 文艺报 content75598.html 1 榕荫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