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几个闺蜜约茶,闲来无事,便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柿园行。进山的感觉真好,市声渐远,所有内心的郁闷和不安,全都销声匿迹。
谁知我们几个光顾高兴了,竟然开着导航跑过了柿园。我们只好一点一点倒退着,而热情好客的王德顺老师早就站在村口迎接我们,像迎接着自己家里的亲戚一样。村口那棵老杨树无比慈爱,红灯笼高悬;斜对面那棵鬼见愁的粉豆豆落了一地,一树坚硬的枝干挺立,像身上最硬的骨头。
一进村,我们就看见了袅袅炊烟,仿佛飘在大山的褶皱里,像是仙境。此时天空瓦蓝、白雪如银,沿着小道,沿着干干净净的落雪,我们回家喽!回家是这世上多么令人欣喜的一件事啊!王老师似乎比以前更年轻了些,面色红润,眼神慈祥,黑发浓密。许是山里的空气养人,许是化石润心。村子不大,依山势而建四五排瓦房,百余口人,下雪的时候尤显乡村之宁静。路上没见着一个老乡,也没看见撒欢儿的小狗,更没听见公鸡打鸣。
王老师家住最后一排从北数第一家,背靠大山,少有人来。南头靠近山的地方,有一个大铁门,隔开了山与村的界限,也许是为了提防山里的野兽出没。那里更是雪域辽阔,妙不可言。是洁白的雪喊住了我们的眼睛,雪野干净,像一本打开的书,我走在上面更像书中的诗行、一团跳动的火焰。我在雪地上打滚儿,我有满腹翻滚的大海,好想闭上眼睛,把耳朵喊醒,听一听柿园落雪的声音。闺蜜适时地捧起雪团,瞬间我们的头顶就雪花飘飘了。我们几个女子欢呼、跳跃,像跳动的毛笔在雪野上纵情泼墨。
记得有谁说过“雪落在鸟身上,就跟鸟一起飞了”,而我这一生尤其爱雪,很喜欢雪小禅的《繁花不惊,银碗盛雪》,喜欢她“孤独生涯经历惯,自吹炉火夜煎茶”,所以我的第一本诗集叫《孤独书》。
一拐角就看见了上排瓦房瓦上的雪,多想像儿时那样上去踩一踩房上的瓦和瓦上的雪,那咯吱咯吱的声响一定是最美的旋律。
院门口的那棵蜡梅,刚刚绽开了花蕾,这是初生的春,新嫩、洁净、纯粹。我轻轻地拨弄着花枝,那小黄花一下子就开在了掌心里,我的眼前仿佛就是春天。那棵粉玉兰的花骨朵多么饱满,长在崖边的那棵李树多么让人惊喜,它们全都认识我。
我是跑着进院子里的。北屋的土房被岁月掀翻了头顶,却依然挺立,黄坯泥墙无言地诉说着岁月荣光。那几个原先饱满的红柿子,已被风霜雪浸冻成了干瘪的模样。我们几个闺蜜坐在那个曾经坐过的沙发上,喝着王老师给我们煮的白茶。屋外冰雪覆盖,屋里煮茶的咕嘟声中,水汽氤氲,温暖如春。他拿出自己收藏的最珍贵的化石让我们一同观赏,我们仿佛穿越了两亿五千万年的时光,与海百合、贝壳、珍珠相会。沧海桑田,谁能留得住时光,而王老师有心,却留住了刻在石头上的镜像。
他迷恋上化石二十多年了,没事就在山里边找,若发现了,一定叫人抬着电锯,拿着洋镐,把它们领回家。他的手巧,会自己做钟表。做的表很精致,但是没有分针和秒针,没有表的嘀嗒声,也就没有了急迫感,没有了时光匆匆。在无涯的时间里,人一辈子其实就是一个点,在很小的点上还要分分秒秒地跑着,该有多累啊!王老师一定是参悟了人生,放下了名利,所以才会显得如此恬淡、宁静。在这里,雪让大地静止,他让时间变慢。可他分明打捞出了亿万年间人类的暖、人间的生生不息。
化石一层一层留下了时间的刻痕,而我能留下什么?人一代代地往下走,像化石层,一生也不过百年;而我留在柿园的痕迹,是否多少年后也能被别人当成化石打捞出来呢?无数次来过柿园:在杏花满山的时候,我吃过这里春天的嫩芽;夏天来时,我就是漫山绿野中的一丛新绿;喝过秋天的菊花酒,吃过红柿子,我还趁着酒兴朗诵过激情洋溢的诗。
这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小山村。相传,因汉献帝喜欢吃这里的“八月黄”柿子,多次来过柿园,便给这小山村赐了名。村后还有一条和红旗渠年龄一样大的革命渠,诉说着那个年代修渠人战天斗地的英雄壮举。
王老师曾领着我沿着弯弯曲曲的水渠走到过穆家寨。我们踩着满地松果,耳边流水潺潺。村里的公鸡在下午打鸣,我问王老师:“你们这里的公鸡咋不在上午打鸣?”他说这里的公鸡很安闲,想啥时候打鸣就啥时候打鸣。
后山到处都是落雪,所以我们此次没法去看他的后花园,没法去看连翘长廊,也没法去那块偌大的石头上坐一坐。
记着第一次进山时恰逢小雪节气。小雪花像一群多情的女子,在我们漫山飞跑的时候飘飘洒洒,落在我们的头上、脖子里,凉凉的、痒痒的,足足飘了20分钟。但真正下大雪的时候,我没有来过。
喝完茶,看了化石,天色将晚,我们依依不舍地要离开了。走到村委会处,我们想找一个卫生间,碰到了几个正在玩耍的娃娃。那个六七岁的女娃娃欢欢喜喜地给我们指路,并给我们掏出了自己口袋里的纸。多么好的女娃娃啊,白雪一样纯净。大山拦住了城市,白雪留住了村庄,而我的身影是一块不会融化的积雪。
不同的季节,一定要来柿园看一看。这里真是世外桃源,泥土芬芳,五谷丰登,白雪洁净,民风淳朴。最好能在这里住一晚上,一开门就能看见旭日东升、朝霞满天,多好。
开车绕过大山,我们回到了市里,不知何时,心已变得纯净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