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奶奶：

您安好否？

时光如念，一晃光阴，过往种种，温润心头。犹记去年，疫情肆虐，滞家多时，方与您长聚。遂暗自定心，决意耐心以待，和平共处，弥补常年异地读书未能尽孝之憾。闲时我们畅谈家常轶事，欢声笑语萦绕在耳；忙时您不忘“巡视查探”，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常厌倦您重复唠叨片刻不休，故而顶撞吵闹时时有之。今细细想来，烦您恼您怨您更甚，何来尽孝一说？真真可笑至极。借春日闲暇之际，翻觅往昔杂记，浅浅回读，忆您平生，聊以慰藉。

“奶奶是严厉较真之人，小时候我与弟弟都有些怕她。与别家奶奶不同，她很少与我们亲近，也极少有甜言蜜语，更不会溺爱我们。除了偶尔偷偷与她斗智斗勇外，对于奶奶的指示，我们基本都是言听计从。她从不让我们吃零食和烧烤，每次我和弟弟偷吃完她眼里所谓的‘垃圾食品’后，总要想办法散散嘴里的味道，相互确认无异后才敢回家，生怕被火眼金睛的奶奶发现。我小时候体质不好，总爱感冒生病，于是奶奶每天早晨都会带着我们爬山锻炼，雷打不动的凌晨五点半，风雨无阻。只要她一声令下，我和弟弟便火速起床洗漱，严格遵循奶奶的‘军事化’育人理念，从不懈怠。奶奶也极其较真，向来都是说一不二。上了高中，学习压力倍增，我的精力自然不及以前，身兼‘起床闹钟’的奶奶总能准时喊我起床，分秒不差。当我赖床时，奶奶便如同蚊子般不停喊叫，我起床后忍不住嘟囔抱怨她的过于烦人。奶奶盯着我一声不吭，于次日用行动证明自己的重要性——不叫我起床，也不催我收拾，迟到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唉，她就是这样不容我们冒犯的强势之人。”

“奶奶是爱管闲事之人，旁人之事她无一不晓，也常管教过问。我时常感慨奶奶的聪明，自从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后，奶奶很少出门，也鲜少与她的朋友们逛街遛弯，每天的生活就是去菜市场和打电话，但神奇的是她如‘现代网络’一般，不出门便知天下事。通过简短的会面和简单的交流，奶奶便能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并用极其干练的语言表述清楚。于是，邻里之间的家长里短、亲戚家的大事小事，奶奶皆了如指掌，这也使我非常反感奶奶的爱管闲事。别人家的事，奶奶总要插手，出主意、商对策、忙前忙后、轮番叮嘱，着急起来还会狠狠教育人，‘古道热肠’最终变为‘吃力不讨好’，常常因此得罪人而浑然不知。唉，她就是这样面冷内热、不通人情世故之人。”

“奶奶是小气抠门之人，她常常在小钱小事上斤斤计较、喋喋不休。不让我们摁马桶，要用洗菜擦地的水冲厕所；不让我们给她买任何衣物，总是翻来覆去地穿那几件衣服；常以‘外面的食品不卫生且不健康’为由，不许我们去餐馆吃饭；便宜的东西成批成批买，贵的东西要货比三家；喝酸奶总舔酸奶盖，不舍得扔掉烂水果和坏蔬菜……除此以外，她还板着脸要求我们适应她的生活习惯。唉，她就是这样我行我素之人。”

“奶奶一直以她的行为标准要求着我们，似乎既不可亲又不可敬，我却异常怀念那时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气质卓然、坚强独立的老太太，至少我还能看见她赌气时谁都不理、高兴时又笑意盈盈的脸，还能紧握她瘦骨嶙峋却温暖有力的手。2020年5月12日晚7点40分，奶奶因病猝然离世，徒留家人黯然神伤、捶胸痛哭、懊悔不已，无力回天中包含的无奈原来如此痛彻心扉。”

读至此处，我早已泣不成声。在无数次抱怨您的瞬间，我却忘记您也是才华出众、惊艳一时的优秀干部，是青年丧夫、守寡四十年的苦命妇女，是一人撑起整个家族的伟大女性，是渴望被疼爱、被关怀的脆弱老人。可这样的懂得，却是在彻底失去您后才明白的，简直愚蠢至极。您的爱是那么伟大而无私，如同玉露琼浆般早已渗透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弥足珍贵，亦难以忘怀。

记得小时候给我们买雪糕和漂亮衣服的您，记得一遍遍教我们搭乘扶手电梯、充满耐心的您，记得因为担忧牵挂而时刻监督催促我的您……而我却把这种平凡的爱当作负担。还有您那年生的那场大病，实则是给我和弟弟打蚊子时从高脚凳上摔下来伤及头部，才诱发出了一系列疾病，险些未能抢救过来。那年我四年级，您也才60岁，自此您长年药不离口。即便如此，您也心系国事、家事，不仅时刻关注国内外新闻，谈论起来更是如数家珍；当娘家弟弟经济拮据时，作为长姐的您总能及时援助，亲戚生个大病小病也总要想尽办法帮忙医治；宁可自己累死累活地承包全部家务，也从不让我和弟弟干活；还时常教导我们要知恩图报，多念着别人的好……

这一切的付出，都是您在一步步地失去自我。那些小家子气的行为，是在给后辈们积攒财富；抠门也仅仅是对自己的亏待，我的桌前，永远都放着一个削好的新鲜苹果，而那些快坏掉的水果蔬菜，全都留给您自己；面对大是大非，您杀伐决断、果敢坚毅，丝毫不计得失、不在乎钱财，永远都在无私地为我们考虑。除重病卧床时家人在旁照顾外，只要您身体允许，凡事皆亲力亲为，倔强到不愿依靠任何人，不愿给任何人添麻烦，也骄傲到临终前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没能听到我与弟弟就业的喜讯。这是我们这辈子难以忘怀的痛楚，也是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如今想来，我们之所以拥有未成年式的幸福，是您代替我们扛下了一切，却累倒了自己。在您尚有余力前，曾对娘家三弟讲，自己该说的话都已说过了。我努力地回想您说过的话，那些足以怀念一辈子的话。是那句我熬夜学习时的“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只要身体健康就好”；是那句插着氧气管、躺在病床上，还不忘担心我返校的“回学校的票买了吗？一定要注意防护”……字字扎心，句句入骨。

回忆帧帧幕幕，如刀刺般疼痛。我把思念写成文字，您却再也看不见了。只有在午夜梦回的片刻，才能看到您的身影，时而开怀大笑，时而复活重生，宛若在世时。“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如果您能在身旁，该有多好啊！我不会再烦您的时时约束、事事过问，不会再与您吵架赌气、冷脸冲撞，也不会再让您孤独无依、失落无助，更不会让您打那该死的蚊子，把本该能治好的轻病拖成严重到全身器官衰竭的重病。可惜，没有“如果”！

此刻，暖阳夕照，春菲润长，素风略影，春思嫣然。春日本该好，您若尚在场。悔之恨之，思之念之，难以自抑。自此，灰白成调，是没有您的世界，吾爱奶奶！

此致

敬礼！

爱您的孙女：洋洋

2021年3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