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科技、大港”，初看到这几个字，估计任谁都想不到将它与一部当代时尚的原创舞剧作品关联起来。然而，工业题材舞剧《东方大港》就给我们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惊喜。该剧讲述了宁波“大港”的两代人探索创新、自主研发，终于实现了千万级大型集装箱码头的现代化运行的故事。全剧以当代大港工人“港”的母亲“鸥”为线索人物，通过回忆、倒叙等手法，将她的“今天”和“昨天”有机衔接起来。全剧分为四幕，每幕都有一个戏剧焦点，或由“今天”引出“昨天”，或由“昨天”激励“今天”。在剧情的发展推进中，“今天”的晚辈在“昨天”先辈精神的引领下前行，体现出“大港”现代化事业发展的代际传承。
正如剧名一样，该剧有着史诗般的宏大气质，而呈现在舞台上的却是一个个具体的人。“港”“湾”“海”“鸥”，既是个体，也是群体的代表。从编剧的角度，有了具体的人才会生发具体的情感，有了具体的情感，才能避免脸谱化与口号式的概念塑造，让人物真实鲜活。正是因为以“情”贯穿始终，才会使该剧更接地气更动人。
该剧在情感表达上十分细腻，可谓丝丝入微。如暴风雨夜，“海”和工友们奔赴“大港”抢险不幸牺牲，“鸥”与其他工友的妻子们一起守望在大海边祈祷盼爱人平安归来。长方体的矩形框架由演员推动着慢慢旋转，表现妻子们忐忑不安、焦虑无措的心境……一个男人回来了，接着又一个回来了……再有两个、三个都回来了，男人们回来的节奏被安排得疏密有致，而妻子们看到丈夫平安归来的表现也各不相同。但不同的表现表达的又是同样惊喜无比、“失而复得”的情感。只有“鸥”等来的是“海”的安全帽，十几对团圆的夫妻和形单影只的“鸥”形成强烈反差，这样的情感冲击让人热泪盈眶。
再如，当“港”的n-Tos实验即将成功时，父亲“海”走入“港”的梦中。“港”是“海”的遗腹子，他对父亲所有的印象就是那张挂在墙上的父母参加集体婚礼时与众人的合影。梦中的父亲那么年轻，穿着胸前印有“中国”字样的红色运动衫，而此时的“港”从形态上也是与父亲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在看到父亲的那一刻，他像所有调皮的男孩子一样，对着父亲撒娇，“猴”到父亲背上、将微缩的集装箱模型当作小汽车一样在父亲的肩背上滑动，向父亲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和父亲比赛掰手腕……然而，当“港”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时，他跌坐在椅子上伤心地失声痛哭，让每一位观众都感到了他的心痛和遗憾。
戏剧情节要打动观众，需要充分的情感、情绪的铺垫、叠加与对比。“海”与“鸥”从一开始的工地初识，到小树林里的约会相爱，再到骑着自行车举办集体婚礼，满满都是欢乐与温馨。“海”的突然牺牲却打碎了剧中人的幸福憧憬与观众的美好期待。同样，“港”在梦中与父亲相聚，观众自然会联想到“海”的牺牲、“鸥”的悲伤、“港”的孤独。这些重要情节通过精心编排的舞段展现出来时，就很容易引发观众的强烈共情。
该剧的舞段编排注重情绪、情感的抑扬顿挫、起承转合。无论轻松、沉闷还是欢乐、悲伤，通常一两段舞蹈之后便会适时反转，避免同一种情绪的无限延续，让观众始终对后续剧情充满期待。另外，编导还特别重视戏剧的逻辑性及思维的缜密性，通过前后呼应的方式揭示事件的关联、人物的成长。比如在中外双方谈判的时候，居中的谈判区背景是多媒体制作的城市夜景，而上、左、右演区的矩形演框中，则是“大港”人家中的日常生活；当“港”的n-Tos实验进行到关键时刻，灯火万家的日常再次出现。两次家庭场景均是在“港”和同伴的工作进行到最艰难或关键时刻出现，揭示出每一个“大港”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家”的支撑。“大港”的现代化离不开每一个“大港”人与家人共同的付出。
舞剧的灵魂是舞蹈，该剧充分使用舞美、灯光、多媒体等手段，使它们共同成为戏剧舞蹈语汇的一部分。剧中，“月光之舞”是表现得非常浪漫的一段戏。当中外谈判陷入僵局时，大海边的“港”无比失落，“湾”来到“港”身边，将射灯投向后幕形成一轮明月，在深沉的音乐旋律中，“港”与“湾”深情共舞、互相安慰鼓励。此时，母亲“鸥”出现，她慈爱地看着孩子们，走到射灯旁将灯光慢慢移动，“月光”便停留在舞台左外侧的墙上，“港”与“湾”相互依偎，用手比出的心清晰地映在“明月”上……“港”带着“湾”离开后，“鸥”凝视着明月，上面出现了“海”高大的身影，而这一投影是通过舞美的精心编排，在观众的视觉盲区里完成的，有着出人意料的神秘浪漫的艺术效果。
一部舞剧能否讲清楚戏剧故事、塑造出鲜活的戏剧人物、准确传递动人情感，舞蹈的编排和最终的综合表现是关键。该剧在舞蹈风格上没有局限为单一的某一种形态，而是将“民族”“芭蕾”“现代”等多种舞蹈语汇进行融合，实现了既丰富又开阔的表现风格与审美视域。宁波市演艺集团的演员以较强的专业能力和艺术表现力对剧作进行了诠释。饰演“海”的王政与饰演“港”的夏天，舞台表现富有激情，情感饱满。两位女主人公，饰演“湾”的王艺涵轻盈灵动、青春热情；饰演母亲“鸥”的刘思雨因为角色年龄跨度大，她的表演难度更大，但是演员很好地把握了人物在不同状态下的神态、姿态、心理，成功完成了角色的塑造。
作曲王喆与王思思和钱鑫二位编导已多次合作，可以感受到他们艺术理念上的默契统一。该剧由罗怀臻担任文学顾问，马凌姗担任编剧，文本为该剧的创作在文学性和思想性上打下了良好基础；刘科栋的舞美设计、周正平的灯光设计、阳东霖的服装设计、胡天骥的多媒体设计、王岩的造型设计等，也都成为了整体创作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好作品离不开配合默契的创作团队和不断的打磨提升，《东方大港》从一个好题材中提炼出一个好故事，对开拓现实题材的创作思路具有研究价值和借鉴意义，而作品中展现的奋进、向上、蓬勃、青春的精神气韵，无疑也是新时代中华民族的真实写照。
（作者系上海歌剧院艺术创作部主任、《歌剧》杂志执行主编，剧作家、文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