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外国文艺

托马斯·乔利与音乐剧《星幻》:

用指尖触摸传奇

□露 那

托马斯·乔利

从前我一直认为,作为音乐剧,《悲惨世界》是无与伦比、难以逾越的,它是多种高超元素跨越时空的神奇聚合,其恢宏与精微,难以重现,不可复制。当我领受到《星幻》的魔力后,方知另有一部法语音乐剧与《悲惨世界》等量齐观,尽管这个美妙的体验来得有些晚。

为纪念《星幻》诞生40周年,托马斯·乔利在2019年3月启动了浩大的复排工程。日内瓦大剧院芭蕾舞团总监西迪·拉尔比·切尔卡奥伊担任编舞,维克多·勒马斯尼担任音乐指导,路易威登艺术总监尼古拉斯·盖斯奇埃尔担任服装设计。词作者吕克·普拉蒙东开放了他珍贵的历史档案。托马斯·乔利说这种用自己的指尖触摸传奇的感受无以言表。“三年来我神魂颠倒,一块一块地拆除这座纪念碑,然后翻新它,掸掉灰尘……”

2022年11月8日,新版《星幻》在位于巴黎布洛涅-比扬古的塞纳音乐厅隆重回归,取得令人惊叹的成功。自2024年1月末开始,新版《星幻》开启了法国巡演、世界巡演的征程。

《悲惨世界》原产于法国,可与《星幻》构成法国音乐剧史上的“双璧”。

幸与不幸的是,这“双璧”还真是结对而来。1979年,具有前卫气质的“摇滚音乐剧”《星幻》先期诞生,无数观众为之癫狂,成为法国音乐剧开宗立派的鼻祖;1980年,史诗音乐剧《悲惨世界》继而出世,两个传奇作品接踵而至。遗憾的是,从1985年伦敦的英语版开始,《悲惨世界》才真正迎来成功。或许一方面要怪两部杰作“生日”太近,《悲惨世界》如洪钟大吕,澎湃浩荡,需要观众有个好胃口去吞咽与消化,而彼时观众对《星幻》的高热迷狂尚未褪去,还来不及清空肠胃移情他顾,而且两剧的精神气质又截然不同,一时频道转换不及;另一方面,在花团锦簇的幕后另有着局外人难以想象的委屈辛酸:《星幻》首演日,演艺界时髦人士悉数莅临,但演出结束后创作者们失落地待在后台,几乎无人搭理,面对惨败,编剧吕克·普拉蒙东只好自我安慰:《卡门》《蝴蝶夫人》当年也不被看好。评论家声称:“很遗憾,这不是我们期待的(我们的)《西区故事》。” 当时的法国人普遍认为音乐剧是属于百老汇的,对于创立法国自己的音乐剧既乏雄心,也没兴趣。而来自观众的汹涌热潮与赞美,最终让《星幻》“封神”。

每个传世之作的诞生本身就是传奇性的,但彼时并不自知,它们达成的功业与影响也往往始料未及。

《星幻》的结构严谨精美,内核深邃锐利,上连天宇,下接众生,既连接历史,又指向未来,兼具预言、科幻、反乌托邦、社会批判的多重维度。每年都有新的年轻人涌入剧院,他们为之着魔也为之诧异,这样神奇的音乐剧是如何创作出来的呢?

作曲家米歇尔·伯杰是一位下笔如神的音乐天才,他对发生在加州1974年美国媒体超级富翁赫斯特的孙女帕蒂的绑架案产生了兴趣——这起绑架案当年的话题热度甚至超过水门事件。活跃于上世纪70年代的极左恐怖组织德国红军旅(RAF)及意大利红色旅(BR)的人物与史实,也是促发《星幻》创作的现实源头。

故事将时间设定在想象中的2000年,整个西欧合并为一个国家“大西国”,地点设定在首都Monopolis,在这座霓虹灯取代了太阳的超级大都会里,出现了一个叫“黑星”的恐怖组织。女主人公唱到:“从纽约到东京到处都是一样”,“在公元二千年的城市,生活已更加便捷,人们拥有烙印在背后的囚徒号码和皮肤上的星星标志”,人们试图“逃离地球,探索星辰”,“出发去火星或木星”……如今历史已经追上、印证并超越了这部神异的预言剧。剧中人物的设定在不同版本有所调整和更新,基础设置是三组恋人,其一是总统候选人地产大亨泽尔若与过气影坛桃色巨星斯黛拉;第二组是地下咖啡吧的侍者玛丽·珍与她恋慕的“与众不同的男孩”唱片店的摇滚青年齐格;第三组为全剧的核心人物:“黑星”首领约翰尼与电视主持人“水晶”,这组人物的形象定位,原有的意识形态色彩已弱化而趋于抽象,约翰尼更是褪尽悲剧英雄的色彩。此外,还有一个关键的诡异阴狠人物“乔装者”萨迪亚,一个总统竞争者“生态党”的环保活动家马拉布大师,有时再加上电视播报机器人、外星人。8个角色在总统竞选中穿插,由一档热门电视访谈节目《Starmania》(星幻)串接。不同的议题——政治、权力、极端恐怖主义、暴力威胁、名利崇拜、生态危机、城市孤独、娱乐至死、性别与变性、人工智能、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爱情、抑郁、死亡……在一首首歌曲中被触及:《Monopolis》《当我们降临城市》《商人蓝调》《乔装者》《一见倾心》《性感偶像的告别》《一个与众不同的男孩》《齐格之歌》《需要爱》《当我们一无所有》《今晚我们在Naziland跳舞》《一个忧伤者的求救》《石头的世界》……每首都成为跨越代际恒久传唱的经典,它们构成了法国最动人歌曲的合集,其音乐风格酷烈忧伤玄幻,摇滚朋克爵士流行杂糅并蓄争奇斗艳,并随世界流行发展不断演变。

最为触人心怀的是:从《星幻》的历史镜像里,依然能够照见上个世纪理想主义的灰烬。“水晶”恰如其名地折射了那个时代青春的恣意与叛逆,纯洁与迷惘。或许,青春的血色就是极致的浪漫,悲剧的极致便是美的毁灭,正如“水晶”中弹而亡的瞬间,美碎裂一地。而“黑星”喻示着暗黑的极处正有着辉光的闪耀,那是“水晶”不灭的纯净灵魂,也是绝望的地下世界里玛丽·珍永在的阳光之心:“我在我的黑夜里追寻着阳光”。相反,121层摩天大厦Naziland(纳粹世界)却是承载着无边邪恶与堕落的权贵空间。

《星幻》垄断法国音乐剧舞台20年,被视之为“国剧”。意外的是,作曲家米歇尔·伯杰44岁便遽然离世,致使《星幻》进军英美市场的计划最终搁浅。法国音乐剧开端即高峰,登顶后免不了面临下滑与低潮,直到1998年《巴黎圣母院》诞生。

托马斯·乔利执导的2022新版《星幻》壮观而精致,他很好地把握了致敬、怀旧、重塑之间的微妙尺度。塞纳音乐厅,当《星幻》欲从剧场的黑暗中起飞的时刻,一百台投影仪从舞台上投向观众,世界开始在光影中不可思议地变幻、旋转、飞升,仿佛进入了一个异度空间或诗意宇宙。托马斯·乔利对光的运用臻于至境,“光是我最喜欢的工具之一,就如同画家手里的颜料一样”。他认为光能够充分表现“黑暗、神秘、非物质、永恒的能量”。

《星幻》再次俘获了年轻一代的新观众,更令人感动的场景是:剧场中有大量头发花白的观众,他们与舞台激情相和,他们的面庞与眼中闪动着被唤回的青春……“剧末爆炸与浓烟的场景,让人想起2001年纽约世贸中心遭受袭击的画面”,“人类很难预测自己的未来。我们正在经历一个经济、生态、政治和健康方面越来越不明朗的时期,这使得对未来的预测更加令人焦虑。”

托马斯·乔利1982年生于法国鲁昂,十余年前便因导演莎士比亚的《亨利六世》三部曲和《理查三世》而声名鹊起。对于2024年巴黎奥运会和残奥会开闭幕式艺术总监的重任,并没有让他感到畏惧:“我喜欢现场表演的宏伟维度。”

(作者系戏剧评论家)

2024-08-05 □露 那 托马斯·乔利与音乐剧《星幻》: 1 1 文艺报 content75847.html 1 用指尖触摸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