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良
《故乡渔事》仅就刘春龙持续20多年专注同一题材创作,累积林林总总156篇渔事散文而言,分量就已是很重了,何况它的内容和质量也令人满意。个人以为,在刘春龙作品序列中,《故乡渔事》与《垛上》,恐怕当以“双璧”待之。如果《垛上》是刘春龙集大成、具有史诗气象之作,那么《故乡渔事》更能看出刘春龙具有独特丰富的阅历和多重身份的底色。
谈论这部《故乡渔事》,不止于在刘春龙作品序列中排名的意义,正如很多专家所言,这本书对于各个地区地方文化风习、物质或非物质文化遗产等人文历史方面的写作具有普遍的意义,这一点在地域文化研究已成显学的今天已可看出端倪。而由于这本书“不可复制”的题材特殊性和高水平的质地,在未来或更加彰显。当然,创作出这么一部“地方及行业写作”的精品力作,本身就是可以探究的一个文化现象。刘春龙生在渔区,当过渔技员,管过渔政,还兼过渔村村长,做过地方宣传文化部门的领导,热衷于里下河地区渔业文化的保护利用,在任上力推建起里下河渔文化博物馆,谋划渔文化体验园。同时,他对文学始终热爱。因此《故乡渔事》是可以称之为刘春龙趋于“这一个”的精神产品,或许比《垛上》是更具个人特色。
这样的作品当然不是轻易可以复制的,毕竟兼具刘春龙几大特质的人太少,可是它终究不失为一条路径:其一,文学写作可以与“事功”关联;其二,公务人员也不妨多向文学靠拢,这样的良好互动模式,虽不一定能产生《故乡渔事》这样的“跨界”佳作,但产生一些实在且比较优秀的描写各地人文风习的作品,还是可以期待的。
但评论《故乡渔事》就很有难度了,它不像《垛上》有情节、有人物、有社会历史大跨度的变迁,因而有章可循。《故乡渔事》很难去提炼,任何对它的概述都难免有粗暴、武断之嫌。对它的最好评论,也许就是逐字逐句地去阅读它、享受它。其实刘春龙自己写出这本书,恐怕也是繁忙工作之余,夜深人静之时,或有所触,或有所忆,或有所思,或有所悟,但更多的却是日复一日地“田野调查”、查阅典籍,不敢信马由缰。他在抒发真性情时仍不失严谨,将里下河渔事中的多种“活计”,简约而生动地呈现出来。这其中有渔童顽皮而努力的姿态,有渔夫渔婆“并肩作战”的辛劳和喜悦,有精于渔事者独特的生产技能和人生智慧,有“往事不再”的慨叹,也有“与时俱进”的欣慰……尽管总体是客观的,不少还带有知识性,具有“渔事小百科”的性质,但具有诗人心性的他不会写成枯燥的“说明文”,每篇都是深情款款的,都有“人”在,还由于他小说家的叙事及塑造人物的能力,不少篇章还写出了人的状态与命运。
作为江南的孩子,我不禁想起小时候吃过的那些鱼虾蟹蚌,它们的滋味是那样的鲜美,如今读了《故乡渔事》,我意识到:它们究竟来自何处,又是如何得来?我也会联想:渔猎社会是早于农耕社会的,因而也是更为原始和自然的。亲近道家的中国艺术家之所以常有“渔夫之志”,喜描写抹画山川湖塘、花鸟虫鱼,或与此相关。从“捕鱼时代”变为“养鱼时代”,刘春龙见证了彼时仍兴旺的农耕文明,随着时代的发展,无可挽回地进入工业化、城市化时代。只不过,刘春龙身在里下河地区,还有幸目睹了当地尚余存的渔猎文明的变迁,渔猎规模化、机械化、精致化了,却少了个体化与“独与天地相往来”的随机性和趣味性乃至艺术性。
在中国大地,从北方的查干湖,到海南的疍家,从西部巴蜀、中部两湖,再到广阔江南,渔事是很多人的共同经历。但很奇特的是,中国自《诗经》始,就有“农事诗”的传统,西方也有古罗马维吉尔著有《农事诗》,“渔事诗”却少有。从文化史的角度,刘春龙的这部《故乡渔事》以如此大篇幅地描绘渔事,能够引发很多读者的共鸣、获得诸多好评也不足为奇了。
还有一点可以强调,尽管刘春龙说他是在用普通话创作,未用方言,但和刘春龙处在同一个方言带的我,觉得用苏北方言念这部作品,兴味要更浓烈一些。中国的运河带是中国古典小说的摇篮,诞生了《水浒传》《金瓶梅》《西游记》《红楼梦》《聊斋志异》等杰作,扬州评话等民间说唱艺术也具有“绘声绘色”的艺术特点,现当代也有汪曾祺等大家涌现。这些滋养,同样也体现在《故乡渔事》的文字里。
值得一提的是,《故乡渔事》里的插图十分精彩,很有年代感。建议再版时再增加些鱼类和渔具的照片或画作,这样就更完美了。
(作者系海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