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文学院·文学会客厅”优秀作品分享研讨会,以专家研讨、学员分享的形式,给青年作家持续输送营养给予激励,让作家与作品走进更多读者的视野。文学会客厅第5期,研讨北京老舍文学院首届合同制作家蒋在小说集《飞往温哥华》。
——编 者
刘文飞:《飞往温哥华》这部小说集给我的第一感觉是题材新颖,具有一种异国情调。异国书写在世界文学史上一直都是一个话题。这是她在相对陌生的生活环境和文化空间里写下的东西,蒋在的个人经验一定会给作品打上某种烙印。从调性、风格上来看,《飞往温哥华》给我的第二感觉是诗意的,尤其是《等风来》这篇,她在有意突破叙事文体和抒情文体之间的界限。 给我的第三感觉是蒋在和文学离得很近,她有非常充足的阅读量支撑,也见识过很多写作者,这使得她的写作很坦然。她写得不多却很老练,不会像初学写作的人战战兢兢,或者有意模仿,她跟文学传统或者既定的文学写法是没有隔阂的。而根据我说的这三个优点,我还要谈三个蒋在在将来的写作中需要注意的问题:
一是异域题材的可持续性问题,题材本身会在小说创作中起到某种作用。“飞往温哥华”之后,创作怎么回到中国,在中国落地,这就需要开创其他的写作题材。
二是蒋在的写作是诗和散文的结合,兼有两种体裁很新颖,但也可能让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忽视文学体裁的内在规定。
三是过早进入“文学圈”,是有好处,但是也要充满戒备,要考虑怎么让自己成为一名写作者更多地接触到最本真的生活。
张莉:《飞往温哥华》首先让我感受到蒋在的写作展现出的开阔性,她克服了某种青年人的感伤气息。就如《飞往温哥华》这个故事,青年写作往往是从孩子的角度去诉说自己的孤独和忧伤,但蒋在站在中年母亲的角度去写代际冲突。虽然是写母亲,但实际上更多的是带着同情去打量年轻人的生活。当下,代际冲突是全世界每个国家年轻人都会遇到的问题,怎么去写成为青年写作者要面对的问题。蒋在的小说跳出了传统意义上的青年写作,显示出非常成熟的处理题材的能力。
其次,蒋在天生有一种属于现代意义上的女性视角。如《小茉莉》里,蒋在运用天然的女性视角,来观察华人女性和白人家庭重组,而感受到的孤独、寂寞,甚至包括阴暗的心理。作为今天留学的年轻一代女性,她们在面对外界时,充满自信,这和当下全球化的流动性,以及她们所受的教育有很大的关系。
《飞往温哥华》有它的独特意义,蒋在写日常的存在,而不是戏剧化的命运,带领我们重新去理解留学生活。但这部小说集中有一些小说显示出了学生腔。不过我相信,《飞往温哥华》只是她的一个开始。
陈涛:我很高兴看到像蒋在这样的年轻写作者。他们有非常扎实的文学基础,更加开阔的文学视野,更加自由的文学表达。
10年前,《人民文学》也在关注海外华人文学,当时那些作品更多是回望式的。而蒋在写了很多年轻人的形象和生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有效补充,让我们更多地看到海外年轻一代的生活与情感。
异域题材是小说集的一个特色,但我读的时候却没有那么强烈的异域感受。像《飞往温哥华》《再来一次》这样的作品虽然在国外发生,但蒋在所探讨的也同样适用于国内的语境。所以我觉得蒋在小说的异域特色,实际上是带有一种普遍性的书写。
她的作品在沉重和轻盈之间达到了一个很好的平衡,这是蒋在创作中妙的地方。她每篇的结尾都特别好,这是获得轻盈感的一个来源。
另外,我特别喜欢蒋在的语言。她的语言非常有辨识度,精准、客观、冷静,甚至淡然。人物的语言也好,客观表述的语言也好,没有哭闹喊叫,但又充满力量感。她的写作有点类似于“零度叙述”,叙述者“我”没有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铺开,没有强烈的表达欲望,但又把情绪化在整个小说之中,让读者可以感受到这种情感的力量。这6篇作品都有着很坚定的气质。
同时,蒋在也要时刻保持对生活的亲近感,要能够从文学生活进入到真正的生活。
杨庆祥:我特别喜欢小说集的名字——“飞往温哥华”,很多人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认为这只是很客观的一个行为,但实际上它唤起了我对世界图景的想象。
书中的故事大部分都在写困境,每一个人及每一组关系都处在困境里。有亲密关系、师生关系,甚至写到了抑郁这种病理性的症候。同时,蒋在的小说还写到了那些当代写作里绕不开的东西,她写到了贫穷,更涉及了身份政治、文化和语言的隔阂。当下流动性的全球图景里,蒋在的这种书写既是独特的也是普遍的。
因为有这些困境,所以涉及我要讲的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飞”到温哥华去?要解决这个困境,就要走异地、去异乡,在流动和迁徙里找寻新的可能性。身为更年轻的一代,包括蒋在在内的“90后”写作,呈现出这样一种世界性的图景,它一方面是物质意义上跨文化的交流实践,另一方面也具有一种精神价值的选择。我们必须面对的是一种世界图景,这是很多人都面临的问题。所以小说集里的故事既是蒋在个人的故事,也是普遍的具有世界性的故事。
蒋在的小说里面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特点,就是早熟性。早熟性是一种新的人性框架,蒋在的小说正是通过这样一个装置来凝视这些问题和困境,最后凝视到人生和人性。小说中有很忧郁的颜色,从这个意义来看,蒋在的作品里面出现大量的中断、停顿和卡壳。通过这种讲述过程中的中断、卡壳和停顿,一种本源性的生活在故事当中被呈现出来。与此同时,蒋在叙事语言里的这种沉默、留白稍显生硬。如何通过人物、故事、对话,重新激活语言的弹性,是她写作前进道路上所需要注意的。
张菁:在蒋在的小说中,她安放了一个世界,在书写的过程中,也安放了自己的内心。她的书写里面会出现很多植物,如月季、草、梨树等,描述这些植物的时候会让读者感到干净、清透。同时与之相对应的是人的精神世界是复杂的。
我自己最喜欢的是《等风来》,里面累积着充沛的情感,同时也最有张力。蒋在在这个故事之中完成的是冲突和冲突之间的张力,同时这些也影响故事、人物和事件。
从小说集整体来看,首先,蒋在探寻的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她善于将目光望向内里,探寻自我和他者之间的矛盾。每一个故事中,大家如何自处、如何他处。
其次,蒋在笔下,人和人之间在精神困境中遇到交流的困滞,是在相互体认中达到和解。如《飞往温哥华》,儿子和父母之间虽然有天然的情感连接,可他们之间精神上的抵达真的那么通畅吗?蒋在在这里写出了我们可能都会面临的交流困滞,非常真实。同时蒋在又善于把人物放置在美好的自然环境中,但每个人内心都有各自的困境。
再次,蒋在在找寻落脚处和停留地。小说里不断出现一些地点,体现出来一种惶惑或者说手足无措。《再来一次》《等风来》这两篇小说的主人公都有自我面对生活的不确定,如何持续自我生长,这是蒋在在写作过程中时常会问到自己,同时也会问到读者的问题。
最后如蒋在所说,这部作品的出版也是一种对之前生活状态的放下。年轻一代的写作者都有系统的知识结构和开阔的视野,而蒋在的内心有一种韧感,这让我们对蒋在有更多的期待。
王蕾:最近一段时间,中信文学选择蒋在这样的青年创作者来切入这个时代,是敏锐捕捉到了文艺领域近十年的大趋势。新世纪20年来发生的变化,需要新的文学写作者在场记录,并把它呈现出来。年轻一代作者有这个义务,也有这个能力。
当下的写作发生了很大变化,越来越具有全球性视野。蒋在笔下的留学生活,对于“90后”一代来说一点也不陌生。能够让出版者特别兴奋的是她的创作能力和思维水平。但同时存在的问题是,年轻一代作者缺乏前代作家的家国使命,包括对很多问题的深入思考,容易被年轻创作者所忽略。而如蒋在这样深入思考社会问题并将其呈现,我认为这已经是非常出色的作品。当前文学圈内外的年轻人,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的问题,而不是更大的问题。所以在《飞往温哥华》这部作品中,读者能够共情,找到比平时感受和思索得更深入的情感,这是写作者建立起的和读者的桥梁,这是作品的意义。
从出版编辑的角度来说,我希望编辑可以成为创作者的陪伴者和策展者,共同激发创作灵感,与读者发生联系,把好的内容呈现出来。
陈东捷:蒋在很小的时候就发表过作品,是一个比较有才华的年轻作者。就《飞往温哥华》这部小说集而言,她的写作脱离了以往的经验场域,她所面临的接受者都是国内的读者,这样一来读海外经验的东西,可能会有一些隔膜。想克服这种隔膜,就要考虑如何处理本土经验、处理当下经验的问题。
除了处理经验的问题之外,本土化的写作还要注意处理语言。确实蒋在的语言精确、冷静,优点很多,但是句式确实有西化的问题,像一些从句的使用。语言叙述上面还需要努力消除隔阂感,训练一下更加日常口语化的表达,让日常性的内容进入小说当中。
另外一点,小说中人和人的关系一直处在紧张之中。情感方面是内敛的,但是情绪的表达指向很强烈,使得人物关系处理得太紧张。紧张关系对文学写作来讲是必要的,但不能一味地紧张。蒋在需要转变的是让故事的讲述更轻松、更丰富。当然我在小说集中也看到了蒋在的一些试验,如《午后,我们说了什么》,有超现实主义的味道。她在试图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描写世界。这种试验本身对蒋在的写作是有意义的。
蒋在还需要完成的一点转变,就是在小说创作过程中,是不是所有环节都要那么精致。在接下来的写作中,处理个人经验的时候是不是加入一些粗粝的内容,让风格呈现得更加丰富,更加完整,这对蒋在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一种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