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少数民族文艺

诗栖水冬瓜

□罗苑丹(彝族)

水冬瓜是个小村庄。从云南楚雄牟定县城出发,沿牟元公路元谋方向行至10公里处,顺山蜿蜒的公路忽然平坦起来,一两公里的大道,以微微向下的幅度,像丝带,从水冬瓜村脚滑过。

从转过山顶大弯起,就进入了水冬瓜的诗画天地。这里有一片开阔的田野,不论是金色的油菜花、绿油油的麦苗,还是秋日沉甸甸的希望,无不让人眼前一亮。栖身于田野之畔的村庄,白墙墨瓦的几座房子,洒落在古树掩映之中,绿意蒙蒙,绯山青雾,倩影婆娑,诗意朦胧。

古树是黄连木,80多户人家的小村庄,有黄连木三四十棵,最大的树龄三四百年,身姿苍老遒劲,虬干斑驳,枝叶葱郁,春绿冬红。在水冬瓜村,黄连木是魂。

驶完平直大道,在转入另一座山之前,向左一个侧身,便进入水冬瓜的怀中。水冬瓜村有很多荣誉,“云南省文明村镇”“云南省少数民族特色村寨”“云南省民族团结进步示范村”,其中“中国诗歌村”的标识尤为醒目,刻在村口大石上,注视着过往的人们。

水冬瓜村的传说和村中的黄连木一样古老。相传,碑厅(水冬瓜村是碑厅村的一个自然村)等地的黑、普两姓是亲兄弟,居住在茅草冲(碑厅村的另一个自然村)的黑姓老大和普姓老二分家,所有财产平分后,母亲又生了小儿子。父母与两兄弟商量重分家产,两兄弟认为既然家产分开了,就让老三到海子(湖)边去居住。那时水冬瓜是高山湖海,父母放不下小儿子,便带着小儿子搬到海子边,打鱼盘田生活。为让小儿子无病无灾,便改为“非”姓。非,不也。于是非姓代代相传。

不知何时,海子中出现两条恶龙,恶龙兴风作浪,人们生活越来越苦。路过的仙人看见恶龙作乱,挥鞭斩龙,一鞭斩出龙头石、龙身石,神鞭斩龙时劈出裂谷,水随裂谷奔腾而下,水干后海子变成坝子,即牟定坝子,裂谷中河流流淌不息,即古岩河。恶龙伏诛,仙人回首扔下神鞭,化作红豆树在谷底河滩,苍苍古木,站成神的姿态。

水冬瓜村是彝族聚居村落,是左脚舞的发源地,人们擅长挑花刺绣、石雕匠艺、民歌小调,《高山顶上茶花开》《月亮出来了》等经典民间小调代代传唱。会说话就会唱左脚调,会走路就会跳左脚舞,会拿针就会挑花刺绣,彝族歌舞乐是水冬瓜的神髓。

逢年过节或办喜事,村民们会身着艳丽的彝族服饰,弹四弦琴、跳左脚舞,表示庆贺。每年正月初三、十三、二十三,水冬瓜及周边村落的彝族同胞会相聚在这里,唱左脚调,跳左脚舞,看彝家火塘会。

从水冬瓜村走出去的非遗左脚舞项目代表性传承人非明荣,将左脚调、左脚舞从水冬瓜一路唱到天安门,跳上了央视舞台,曾赴美国、欧洲巡演。他还培养出村中最小的“歌星”,2015年出生的非香亦,4岁便崭露头角,在县乡举办的民族歌舞比赛中荣获各种奖项,5岁在公益活动中被评选为“乡村优秀小学童”,6岁荣获《中华星少年》青少儿新春盛典“优秀演员”称号。

集自然风光和民风民俗于一身的水冬瓜村,本就是一首诗。把水冬瓜打造成中国诗歌村,建诗歌长廊、左脚舞广场,就地取材,用石木材料制作引路牌、诗文牌,打造诗歌小景,是有意为之,更是拨开面纱,呈现村庄的本来面目。

入村口往左,便见诗歌长廊。走进诗歌长廊,像步入时光隧道,从春秋战国、唐宋元明到近现代,从《诗经》到现代新诗,以诗歌为媒,穿越历史,游览灿烂的中华文化。一排杨柳碧丝飘展,随长廊一路逶迤,透过柳树的密枝,一片池塘清波闪耀,池塘里种藕,夏赏荷花绿盘,秋赏残叶瘦枝。长廊尽头是跳脚场,平坦的一块四方形空地,一侧是多肉小景观,另一侧,两间亭子在绿柳中隐现,前方几间平房,是彝绣、彝弦特色展室。

这里年年举办“中秋诗会”,在两亭间的天然舞台上,古诗古韵和着彝歌彝弦,人们身穿汉服,或穿民族服装,器乐演奏、歌曲舞蹈、诗歌吟诵轮番登场,老年人、青年人、小朋友人人读诗,身后柳条轻摆,诗意盎然。

穿过跳脚场,沿小路往上,一棵棵黄连木迎面而来,最古的一棵黄连木旁搭了看台,站在台上,仰头是黄连木撑开的巨伞,俯身可见古岩河,穿行在崇山之中,河对岸山峰耸立,森森密林,是双龙石的藏身之所。

继续往上走进村间小巷,青砖小路,土墙木窗,石脚上苔绿,似乎与村庄同龄的石磨、石杵臼、石猪槽随意散落,院落里探出的、路旁生长的花草带着泥土气息。

巷道中,一段倒塌得只剩半人高的土墙,墙头长满尾穗苋,植株一米多高。枝头紫红色的穗子像长须,太多太沉,压得尾穗苋低头弯腰,穗子千丝万缕地垂下来,连成一片紫。站在土墙旁,花穗在头顶,花穗在腰间,花穗在记忆深处的村庄里。这种城里人称“小米菜”、嫩芽时便被端上餐桌的蔬菜,曾在农村自生自长,路边、墙缝、地埂,到处都有它的身影,背阴湿润的地方更是长得挤挤密密。若无人畜破坏,它会长成满头紫色花穗的“大树”,会在某场雨水中倒下,花穗扑倒在地,来年长出更多“小米菜”。终究是多年前的事了,这半截土墙上的尾穗苋,每一缕花穗,都缀着对故土的相思。

攥着一缕思念成诗,走进哦呔嚤(彝语大山头的意思)小院,在晃动的秋千椅上坐下,看远处小道翠竹成林,近处池塘碧柳成荫,脚旁是各色野花,身后是果蔬。世上本无事,就等着吃羊肝生、舂干巴,吃烤排骨、腊火腿吧!主人家很忙,烟火味混合着肉香,在小院里升腾。我喜欢叫这里为青山小院,在这久违的烟火中,诗在流淌、汇集、抵达。

2024-10-11 □罗苑丹(彝族) 1 1 文艺报 content76545.html 1 诗栖水冬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