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这一部《反复》,罗伯-格里耶实际上重新审视了他的所有作品。恰如他从第一行起就说到的那样:“这里,我反复,我简述。”小说的结构,前后五天的事,加上序幕和尾声,几乎就跟《橡皮》的结构一样。两本书之间的互鉴游戏也数量众多。瓦拉斯变成了瓦隆。至于冯·布吕克的前妻若艾尔·卡斯坦叶维佳,她更喜欢让人把自己叫作若·卡斯特。互文性的隐射无处不在,有的非常隐秘,有的则更为明显,当然,即便读者对此一无所知,也丝毫不会影响对小说的欣赏。
热罗姆·兰东并不知道《反复》这部作品。他于2001年4月9日死于癌症,享年75岁。 他的去世消息只是在下葬于蒙帕纳斯公墓之后才在极度狭小的亲戚朋友范围内流传。罗伯-格里耶没有参加葬礼,但是在报刊媒体上,他多次地回顾了他们所共同分享的历险,兰东的斗争经历,他决策的果断,他旅程的连贯。“这是一位伟大的出版人,因为他执意始终留在一家小出版社。”
《反复》出版于2001年十月初,与此同时,文集《旅行者》在克里斯蒂安-布尔古瓦出版社出版,这个内容丰富的集子收集了由奥利维耶·科尔佩和埃玛纽埃尔·朗贝尔编辑的“文章、谈话与访谈”。早在几个星期前就出版的米歇尔·维勒贝克的《平台》, 被宣布为秋季各种文学奖的热门作品。但是,这一年的出版季似乎突然就被发生在纽约的“9.11恐怖事件”搞得不值一提,甚至,连被罗伯-格里耶的新作所摧毁的柏林,也很奇怪地跟曼哈顿的废墟一起发出了回响。
媒体一致地表现得非常热烈。《世界报》把整整两页版面献给了这位作家的复出。弗朗索瓦·布斯奈尔在《快报》上向“近年来最伟大的作品之一”表示了致敬:“一种罕见的傲慢,还有一种罕见的喜悦。罗伯-格里耶撼动了所有的规则,而且,这还是从他自己曾亲自发布并使之成为新小说财富的那些规则开始撼动的。”《解放报》上,让-巴蒂斯特·哈朗把《反复》看作“出版季中最滑稽的和最现代的书,一座迷宫,人们就喜爱迷失在其中,迷失在由小拇指散布下的童年时代的一粒粒黄金之间”。
《反复》甚至还留在龚古尔奖的第二轮评选中,而米歇尔·维勒贝克的那一本书则已消失了。但是,罗伯-格里耶——他在拉乌尔·路易斯的电影《寻找回来的时光》中很短暂地扮演了爱德蒙·德·龚古尔这一角色——有理由不太相信这一太晚的追赶。最终,是让-克里斯朵夫·吕芬的《红色巴西》获得了该奖。
玛格丽特·杜拉斯以《情人》赢得了一种巨大的公众性成功,克洛德·西蒙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而娜塔莉·萨罗特的作品在其生前就荣幸地进入了著名的七星丛书系列。阿兰·罗伯-格里耶则应该满足于进入法兰西学士院。
总之,这是一个很老的故事了。从1950年代末期起,一个位子就由弗朗索瓦·莫里亚克承诺要留给他了。1963年,罗伯-格里耶祝贺让·波朗当选上了院士。他这样说:“法兰西学士院,我始终觉得这很了不起。我现在所想要的,就是很快去那里跟你相会。” 在1968年四月《快报》的一篇长篇访谈中,他就这一话题大开玩笑,他宣称,他将于近期很快进入那里。“我的候选人资格,《服务与方法》将负责担保。他们建议我签订一份很有趣的契约,我没什么要支付的,但是,在入院仪式的演说中,在赞扬了一番我的前任之后,我保证会这样说:‘我还应该更感谢某个人……那就是《服务与方法》,是他组织的我的整个选举活动!’”
一年年过去,传闻变得越来越严重。由于罗伯-格里耶拒绝屈尊前去拜访院士们,他只等着人们来找他。支持他作为院士候选人的是艺术史学家皮埃尔·罗森伯格。在毫无竞选活动的情况下,《为了一种新小说》的作者于2004年3月25日被舒舒服服地选为了院士,坐上了莫里斯·莱恩斯去世后让出的那一把交椅。当天晚上,他在双叟咖啡馆庆祝了他的入选。
于是,一系列奇怪的游戏就此开始了:罗伯-格里耶让人请了又请,但一直不愿意配合学士院,总给那些院士们添恶心,尤其是给常任秘书长爱莱娜·卡雷尔·德·安科斯。他不愿意身穿正式的官方绿色礼服参加入院仪式,更不愿意佩带宝剑,于是学士院就表示准备好了用一种私下的形式,都穿普通服装来欢迎他。但是,他又添加了一个新条件,并认定它是学士院无法接受的:他不愿意遵从习俗撰写一篇就位演说,并事先提交给学士院的一个委员会。“我们走了一半的路,该由他来走完另一半了。” 爱莱娜·卡雷尔·德·安科斯是这么说到他的。他那些亲朋好友施加的友善压力也都无济于事。 就像卡特琳娜所写的那样,“演说的障碍实际上只是一个借口:被选上院士他很开心,但要被接纳进入学士院他则不再开心了”。
——节选自伯努瓦·皮特斯《罗伯-格里耶,新小说的历险》,余中先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