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春半》的书名,取自南唐后主李煜的词《清平乐·别来春半》。时光流转,怅然回首,发觉原来人间春日已过去多半。韶华易逝,光阴不再,在这样好的春光里,词人面对种种往事如烟,只能独自伤春缅怀。怀着初读到这首词时的惊艳和与之相似的心境,在挚友鼓励下,我收集归纳了从高中到研究生时期的部分作品,汇成一部虚构故事散文集,来纪念我“逝去的青春”。
也许有人会问,作为年轻人,放眼望去,有着大好前程与无限可能,有什么好缅怀的?但我相信,在每个人生的阶段,人们都承载着那个年纪特有的心绪与愁思,其中不乏对自身的叩问与对外界的思考,无论理性还是感性,都有被记录的意义。我笔下的许多故事,也许是主观且片面的,但当读者从中能够获得启发、产生共鸣时,那力量是可以跨越时空、文化以及个人成长背景的异同,将天南地北的人们凝聚到一起的。《别来春半》中如伤春般的浅浅哀愁,并非只是少时情绪的起伏与躁动,更是为了记录一段已永远成为“过去式”的青春迷思。“伤春”是为了更好地“惜春”,从而不辜负岁月流转。正因如此,书中的所有作品都尽量保留了初稿的笔触与风格,并没有进行过多修改。
我的创作过程非常随性,经常是想到哪写到哪,少有运用大纲或草稿。我的写作并不为了取悦任何人,也没有异常强烈或具体的创作目的,更多时候只是想把当下的情绪和心境用文字具象化,就好比电影中的某一帧——无论美丑好坏,甚至可能没有完整的背景叙事,但依旧令人印象深刻。在我看来,其中最重要的,是对现实生活感知的一种真诚记录。即使是在虚构的小说里,我也希望做到虚中有实——艺术源于生活,文学并不只是阳春白雪。只要能够把普通人的经历,用或宏大或细腻的叙事手法叙述出来,那么无论文笔风格如何,我觉得都是了不起的。
诚然,我在创作的路上,还需多加修炼。但讲好普通人的故事,始终是我的终极目标,也是我写作的思想根基。在谈论风花雪月的时候,文学多是美而缥缈的;而在批判世俗的时候,则多是苦而尖锐的。正是这种多元性,反映出了个体在世间的生活浮沉。很多人读书写作,喜欢挑食,这是很正常的。但是作为创作者,这是我必须引以为戒的事情。
一路走来,求学海外,受到东西方文学的影响,我的写作风格也经历了许多变化与成长。但我愿意全心接纳每个阶段的自己,并不刻意给自己下定义或设限。从事学术研究时,我曾学习过亚洲和欧洲的多种语言,但与我有着最深刻的情感与文化羁绊的,仍是中文。在美求学多年,无疑拓宽了我的文学视野和思路,但对外语的频繁使用以及不同语境下的学术环境,也让我不断思考着自己与母语间的关系。中文不再只是作为一门语言艺术而存在,更是我个人文化身份的一部分,是我用以抒发见闻感想、跨越不同文化语境的坚实桥梁。坚持中文创作,讲述中国人以及中国留学生的故事,一是提醒自己的文化根基从何而来,二是希望能够将自己的经历与感受分享给更多人。《别来春半》作为我的出版处女作,无疑是稚嫩的、有待完善的,但它可以算作是我对中文、对中国的一封热烈情书,是我对年轻时坚持创作的自己的一份独特见证。其中流动着的,不仅有少女的情思,更有一名女性的独立思考,以及她历经挫折、成长为人的力量。古往今来,各朝各代名家数不胜数,但能够被铭记的女文人却屈指可数。身为一名女性,我坚信女作家们应该突破更多枷锁和束缚,勇于表达自己的思考和感悟。每一缕细腻到头发丝的情愫,每一个或重或轻的梦想,只要能够大方利落地表达出来,已是勇气可嘉。即便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无论如何,我已迈出了第一步。
谈到中文写作,就不得不谈到中国古典文学,谈到民间传说典故和古诗词对我的重要启发与影响。《别来春半》首章中的作品,收录了不少我高中及本科时期,对一些经典文学意象进行的现代演绎,其中不乏文笔稚嫩的文章,但也多少反映出了年少时天真烂漫的心境。我始终钟爱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意境美学”,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含蓄美,讲究的是一种微妙的境界,一种虚实间的美妙平衡;在阅读过程中,偶尔运气好了,能够窥见古人“镜花水月”的小小一角,仅仅沉醉其中,都会觉得颇为幸运。中国古典文学博大精深,当然需要我更多的潜心学习与沉淀,但在再创作的过程中,我也不希望循规蹈矩、照搬前人,而是希望融入自己的独特观点与构思,为读者带来不一样的解读方式——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连接古今的思考延续呢?我认为,创作的价值不在于加深文学经典被束之高阁的距离感,而是不断寻找它们的普遍性,以启发更多读者的共鸣与思考,这也恰恰是它们能够成为跨越时空的经典之作的原因。中国古典文学是一座丰富的宝藏,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前人智慧,我在创作各类故事时,都会下意识地想到它,并且觉得心安。
20世纪诸多优秀的华语作家也是我的灵感来源之一。他们多数身处在动荡的时代,无论是东西方文化思想的交汇,还是世界格局的重新洗牌,都催生出了无数伟大的文学作品。民国时期的许多作家,如鲁迅、丁玲、张爱玲、林徽因等,都对我启发甚大。20世纪中后期,许多与我一样拥有海外游学和生活经历的港台作家,如白先勇、三毛、邱妙津、李碧华、黄碧云等,他们笔下的众生百态,曾指引着少时的我去不断思考多元文化间的碰撞和对话,以及它们水乳交融的可能性。虽然我的经历有别于前辈作家们的辛酸坎坷、颠沛流离,但流浪与离散、跨文化语境以及个人身份认同等主题,仍是我目前创作的主旋律之一。从学术、生活到文学写作,正因为见过了形形色色的西方作品,才更能对华语作家笔下的无尽乡愁和东方情怀感同身受。
写作多年,不乏有人评价我的风格像“某位作家”,或者有“谁谁谁”的影子。我并不与这类评价较真,也认为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对与错。重要的是,人要认清自己的位置,明白其中的异同,并共情理解每个人既然身处不同的时代,便背负着截然不同的使命与人生追求——即使风格上有相似交汇之处,我们也是全然不同的个体。往往是看似相同的表面之下,更能品味出诸多的不同。写作的意义很多,但绝不是为了“成为谁”。岁月流转,春去秋来,往事早已成过眼烟云,但总要有人去倾听我们这个时代的脉搏,书写它的起承转合,记录它的跌宕起伏。文学创作于我是一场贯彻人生的漫长修炼,我挥别了少时桀骜不驯的心性,更加明白在岁月常青的文学殿堂前,自己应该时刻怀揣谦卑与审慎的态度,认真对待每一次的创作。忠于自我,为自己而写,又何尝不是为世间的千千万万人而写呢?
希望《别来春半》能够带给各位读者的,是一种属于这个时代的温柔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