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飏
几千年来,玻璃作为重要的物质材料进入了人们的生活,它见证了人类文明的飞跃进程,提升了人类的生活质量和审美水平。远古时代,人们便运用玻璃来制造图腾、饰物等。在古代西亚、埃及和欧洲,玻璃器一直是上层社会的奢侈品。欧洲中世纪的哥特式教堂玫瑰花窗上镶嵌有精美的宗教画。巴洛克时期,玻璃的刻磨雕花技术成为占主导地位的玻璃装饰工艺。19世纪末出现的新艺术风格玻璃创作令人震撼,并触发更多艺术家投入玻璃艺术创作。时至今日,玻璃作为一种器物,不仅满足人们的物质需要,还传达着人们对于世界的观察与认知。它既是生活用品,也是艺术品。2022年被定为联合国国际玻璃年,足见玻璃对于人们生活和审美的重要意义。
中国古代没有出现像《画论》《乐论》等关于玻璃艺术的专门著述,有关玻璃制品的阐述零星散见于各种古代典籍中。玻璃制品的形象则常见于古代绘画作品中。近现代,随着考古学的发展,挖掘出土的玻璃制品越来越多,玻璃文化亦引起学界的关注,出现了玻璃研究专著,如:沈从文著、李之檀编的《玻璃史话》,关善明著《中国古代玻璃》,千福熹著《中国古代玻璃技术发展史》,安家瑶著《玻璃器史话》,齐东方、李雨生著《中国古代物质文化史·玻璃器》等。2023年,南京财经大学教授周静所著《中国玻璃艺术史》,作为2018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一般项目“中国玻璃艺术发展研究”的结项著作,由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出版发行,成为研究中国玻璃艺术的又一部力作。
《中国玻璃艺术史》按照中国古代社会的发展阶段,阐述了从先秦到清代的玻璃艺术发展状况。本书的最大特点在于它以庞大的考古资料为来源,结合中国古代典籍作为印证,阐述中国玻璃的历史发展演变。它既是一本关于中国玻璃艺术发展历史的书籍,也是一部汇集玻璃考古资料的重要文献,同时还是一本普及玻璃制造工艺的知识性书籍。书中提到的大大小小考古遗迹总计200多个,并重点描述了何家村唐代窖藏、西安法门寺地宫、宋代静志寺舍利塔地宫、清代颜神镇孝妇河玻璃作坊等出土过古代玻璃器的处所。书中引用了《庄子》《周礼》《淮南子》《史记》《汉书》《后汉书》《论衡》《隋书》《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宋史》《元史》《明史》等70余部古代文史典籍。为了阐释明朝永乐、宣德年间传入中国的耐高温钠钙玻璃,作者参考了《事物原会》《物理小识》《天工开物》《颜山杂记》《博物要览》《福建通志》《全闽诗话》等古代专论典籍,可见本书利用文献资料之丰富。对于艺术分支之中的玻璃艺术,作者极少使用主观性的描述性语言,而是以客观翔实的考古数据、典籍查证,以及100多张彩色图片及图表数据,图文并茂地支撑起一部学术性著作。
本书不仅梳理了中国玻璃艺术,还介绍了大量国外玻璃知识,通过对比海外相关时期的玻璃生产活动与文物,构筑起世界视域下,中国玻璃艺术发展的独特历史。书中提及古埃及黑曜石、两河流域的铅玻璃、东南亚的钾玻璃、古印度玻璃、罗马贴料浮雕玻璃、伊斯兰玻璃器、古埃及蜻蜓玻璃珠、印度—太平洋钠钙玻璃珠、朝鲜和日本的凸环纹玻璃器、阿拉伯玻璃器、北非丹吉尔玻璃瓶、威尼斯玻璃业、伊斯兰玻璃艺术等,并着重介绍了对东亚玻璃文化产生重要影响的古代世界玻璃生产中心——罗马和伊朗高原所生产的罗马玻璃和萨珊玻璃。除了玻璃艺术品,书中还介绍了西方玻璃的制造工艺,如:古埃及的砂芯法、古代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的吹制技术、西方釉砂技术、西域大月氏人的吹制技术、欧洲金星玻璃制作技术、欧洲玻璃胎画珐琅等,通过介绍西方玻璃器皿的种类及其制造工艺,并结合中国出土发掘的玻璃工艺品,进行年代上和形制上的比较,以确定中国玻璃艺术的起源与发展脉络。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2018年至2019年,周静作为访问学者实地深度考察了美国各大博物馆,搜集了大量中外古代玻璃的馆藏信息,她在书中谈到美国康宁玻璃博物馆收藏的角锥状蜻蜓眼玻璃珠、蜻蜓眼玻璃管,加拿大安大略皇家博物馆收藏的来自金村的圆形铜牌饰,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的东地中海圆环玻璃珠、马赛克玻璃肋碗,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收藏的嵌玉、玻璃铜镜,美国弗利尔美术馆收藏的西汉玻璃衣片等,不仅介绍了流失海外的中国古代玻璃艺术精品,还将中国境内发现的进口玻璃器与国外博物馆收藏的相同产地的相似器型进行比对,为这部分玻璃器的研究提供更多参照,同时还标明了藏品的登记号,便于学者和读者的查阅与研究。作者手绘的20余张国内外重要藏品图案,也成为本书的一大亮点。
《中国玻璃艺术史》以玻璃为介质,展现了中外交流,尤其是丝绸之路上,东西方文明的交流互鉴。西汉张骞出使西域,开辟了北方沙漠丝绸之路,除此之外还有北部草原丝绸之路和东南沿海的海上丝绸之路。无数商贾旅人走过丝绸之路,带来了印度、阿拉伯、波斯和欧洲的玻璃器、红酒和艺术品等,也带走了中国的丝绸、漆器、瓷器等。春秋战国至两汉时期,玻璃器皿从北方沙漠丝绸之路抵达中国。魏晋南北朝时期,玻璃吹制技术传入中国,萨珊玻璃器经中国北部流入朝鲜半岛和日本。隋朝丝绸之路带来了钠钙玻璃的配方。唐代从境外输入玻璃器皿的同时,日本、朝鲜等东亚地区的使者、僧侣、商人也将唐代玻璃制品带回本国。宋代海上丝绸之路带来大量伊斯兰玻璃器。元代西方玻璃品输入更加便捷频繁。明朝郑和出使西洋返程时,带来了阿拉伯伊斯兰地区的玻璃工匠,传授了钠钙玻璃烧制工艺。清代的传教士带来西方玻璃制造技术,促进了玻璃艺术的大发展。《中国玻璃艺术史》不仅阐述了玻璃艺术的发展历史,同时也展现中外文化,特别是丝绸之路文化交流史,通过明晰的时间顺序,梳理出中国玻璃艺术与异域文化的交流互鉴,以及外来玻璃器与中国本土器物、本土文化的自然融合。正如书中所言:“历经3000年的中国玻璃艺术与本土的玉石文化、陶瓷艺术互通互鉴,借由丝绸之路不断滋养而华发,独创的中国文化符号彪炳灼烁、粲然可观。”
在中国玻璃艺术走向世界的过程中,玻璃艺术的历史梳理与理论建构也十分重要。《中国玻璃艺术史》一书,通过横向比较中国玻璃艺术与同时期境外玻璃艺术的关系,纵向比较玻璃艺术在工艺制作及器型上的演变,结合玻璃艺术发展的时代背景、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展示中国玻璃艺术在不同阶段的发展特点,它为学界进一步研究玻璃艺术和玻璃文化提供了一个新的通道,为大众欣赏和了解玻璃艺术打开了一扇新的窗口。它展现了全球视野下东方玻璃文化独特的审美品格,为当代玻璃艺术的历史追溯提供了资料索引和价值呈现。
(作者系江苏省国画院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