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邓西的创作呈现出喷薄之势,从带有自传色彩的《路过一棵开花的树》到有着浓郁海南地域风情的《鲸歌岛的夏天》《栗树鸭的天空》《秘境回声》,邓西以其独特的文字描绘海南,讲述少年成长的诸多困惑与无奈、迷茫与挣扎、释然与蜕变。在呈现孩童成长的丰富样貌与博大浩瀚内心世界的同时,邓西还智慧而妥帖地在故事中融入更多富有意义的思考:比如时代变迁中的代际沟通与自我认同、现代发展与传统文化的传承等等。
《永远的阿贝》是邓西聚焦海南黎锦文化传承的诚意之作。舒缓平静的叙述一如汩汩清泉,甘洌而澄明,这样的气质与佛瑞斯特·卡特的《少年小树之歌》、梨木香步的《勿忘我》极为接近。在作家的叙述中,刺绣不仅仅是一种需要传承的技艺,更是一种生活方式,是家族历史与个人情感记忆的承载寄托。只是相较于“记忆传授人”四部曲之《历史刺绣人》将编织与历史关联的叙事,《永远的阿贝》的编织更为个体和纯粹,显得温和亲切。这里的刺绣不关乎批判与省思,而是水到渠成的自我疗愈、自我认同和成长。
这是一个现实色彩浓郁的故事。遭遇突发事件陷入心理危机的女孩阿贝,被深深的负疚感重压着,为此她逃离成长的熟悉环境,来到外婆所在的自然山野。与“死亡”相关的话题既是故事展开的背景,又是贯穿故事始终的重要线索。阿贝山居岁月的开启是为了逃避突发事件的精神重压,但在与外婆的日常相处中,她知晓或遇见了这个家族女性在不同历史时段遭遇的不同事件:外婆小时候失去了姐姐,芸阿婆丢失了女儿,还有芸阿婆的老去……故事中的人物默默承受着悲伤,人物的故事互相交织,但这些并没有形成沉重压抑的叙述氛围,或将阿贝拽向沉沦的深渊。相反,外婆在日常生活中自然流露的生活智慧和乐观豁达的态度慢慢溶解了阿贝内心的坚冰。从这个意义来说,这是一本引导孩子充满勇气地面对生活的睿智之书。
邓西在小说中大胆尝试从不同维度呈现那些原本潜隐在现实中的死亡事件,这是孩子迈向成长不可逃遁的事实,形成绵延的成长伤痛与伤感。在作家从容的叙事下,它们妥帖地与故事并行,并在最后得以合理化解。人物内心变得坚韧而强大,这种释怀正是对成长的别样诠释。如何在岁月流逝中沉淀情感、悦纳自我、自洽又昂扬地面对生活,既是阿贝走出困境的见证,又是成长主题的深意所在。故事的结尾,长大的阿贝不仅完成了自我的疗愈,而且在学习织黎锦的过程中拥有了更为丰厚的精神世界,对于自我的认知、对于家族的历史、对于土地的情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换言之,阿贝的成长与蜕变不仅仅是生理年龄的变化,更是心灵的成长,既有自我认知的拓展,又交融着传统文化的传承,是一种深入内心世界同时又外拓到现实社会,融入使命与责任的多重成长。
《永远的阿贝》是一部女性的心灵史,书中丰富的女性角色鲜活生动,富有魅力。特别是外婆这一形象,她的见解朴素却有深意,类似“树不说话,不也活得好好的”的表达,在最为烟火气的日常中升腾出令人心安的哲思。这样彰显传统美德又开放开明的长者,以润物无声的方式陪伴孩子成长。邓西以清新明快又理性克制的笔触,以来自渔村小镇的十一岁女孩的视角开启女孩嫁衣的故事。这是第一人称的限定视角,内心敏感细腻有创伤的女孩,同时又是一个有意味、能发现新奇之处的“他者”。阿贝谨慎细致地观察感受着外婆的生活,娓娓道来地域特色文化,吸引读者进入故事情境。正是在这样舒缓、渐入佳境的叙述中,承载着文化传统和民族记忆的黎锦自然地融入阿贝的生活。在外婆的引领下,她以自己的独特方式完成了对黎锦文化的传承和创新。对阿贝来说,黎锦的编织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情感的表达和寄托。
当然,作品并不回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现代传承中的商业转化。作为与外婆形成鲜明对照的安总,就是一个时代气息浓郁、精干又有情怀的新女性。书中男性人物出场不多,但也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比如阿锋这一角色不动声色地拓展了作品的现实意义,使得黎锦的现代传承有了新面貌。这个同样带着创伤长大的男孩,有过曲折的彷徨,但在外婆的关爱和包容中成长。他对黎锦的情感饱含对亲情的思念、亲人的责任,他选择学习黎锦又有着打破传统刻板观念的果敢和坚毅。
(作者系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