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琪从小学就开始写诗了,一直在写。后来,她开始写童话。现在是童诗、童话齐头并进,而且都写得很好。慈琪的创作很有自己的特点。我一直在想,她的创作给中国的儿童文学带来了什么?她作品给人最突出的印象是什么?我想了想,她突出的特点就是精准、自然、元气满满的童年感觉。
她的第一本书叫《梦游的孩子》,是一本童诗集。在这本书里,有大量充沛的童年感觉,那种灵动、鲜活、毛茸茸、原生态的童年感觉。但是,如果这样来讨论慈琪,我觉得可能还有一点欠缺,还不够客观。为什么呢?因为这本诗集的内容,绝大部分是她中学时写的。那时她本身还是个少年,还是个孩子,事实上那是一个少年写作者自己(自身)本能的感悟方式和情感投射。如果我们把年龄拉开,她不是少年,而是成年人了,还能不能写出这样的感觉呢?
多年后,我看到她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童话集《我讲的故事都不是真的》,我发现这个时候的慈琪,已经不是儿童,不是少年,而是成年人了。人的每个阶段,生理、心理都会有变化。如果一个人到了成年阶段,还保持着这样的一种童年的感觉,那么说明这个人是很适合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
如果我们再进一步深究慈琪这种童年感觉,会发现这些童年状态是直接进入的,而且是随进随出的。比如她的《我讲的故事都不是真的》,里面的文章篇幅不长,短的百把字,长的也不过千余字。在这样短小的篇幅里,童年感觉进出自由,来去自由,切换自由,文字灵动、自如、饱满。我想,这跟作家的心性、艺术状态和写作才华有着很大的关系。
其次是轻与重的把握。儿童文学是一个特别的创作门类,它的根基是童年性和文学性。因此,像死亡、战争、暴力、黑暗等,儿童文学通常较少涉及,因为不好写,不容易写。同样,像阿尔茨海默症这样沉重的话题,儿童文学也较少涉及。以童话这一典型的儿童文学样式来直面阿尔茨海默症这个沉重的话题,作者慈琪的艺术勇气无论如何都值得肯定。但创作的最大难点也随之而来了:如何把握、处理患者思维混乱、跳跃、无规则,进而引发故事设定、情节走向和融入整体的细节呈现?换句话说,作者的整个叙述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逻辑来展开,而必须按照当事人(患者)的非正常的思维逻辑来调整故事、修正故事、演绎故事。而且,这个故事还得是一个艺术整体,还得是儿童视角、儿童思维、儿童心理观照下的故事。也就是说,最终还得让读者自然接受。
如果仅从《外婆变成了麻猫》的故事框架来看,这个故事可归为“奇遇记”一类的童话创作母题。但这个故事不是“奇遇”“漫游”“开心”,而是面对生病的亲人,面对变成了麻猫、兔子、老牛、鹦鹉的亲人,孙辈们该如何应对一个接一个的不可预料、没有逻辑关联、不按常理出牌的难题。麻烦、担忧和忐忑不安中的不确定性是作品最难处理的地方。
这本书中,麻猫(外婆)实施了“绑架计划”,自己意外跌进树洞后,竟很快就把这事忘记了。她说:“我到家了,要睡觉了”。明明跌进树洞心情很差,还生一朵的气,麻猫(外婆)却转瞬之间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情节如果按常规来写,就该写麻猫(外婆)怎么生气,两人怎么对峙。可写到这里,原来的故事线作废了,又要开始重新构思故事。只是,再一个瞬间,麻猫(外婆)又和兔子、老牛、鹦鹉捣鼓出了一个新主意。原来他们要把一朵、李子、芦芦、雪糕4个孩子扣下来当作“人质”。4个长辈的脑子还是糊涂的,一朵、李子、芦芦、雪糕就在他们的眼前,却说要家长把4个孩子送回来,4个孩子才能回家。这团乱麻是没法子理清楚了。问题是,故事的走向又不得不改变,这一来,作者的讲述又要进行调整。4个小伙伴,必须应对4个搞“阴谋”的长辈,是小伙伴们结伴出逃,还是带着搞“阴谋”的长辈一起出逃?如果一起出逃,长辈们不知还要搞出多少稀奇古怪的名堂。最后,4个孩子好不容易把老人们哄回家。麻猫(外婆)却蹲在树上不肯下山,一朵只好给她唱歌,哄她开心。“外婆的花朵红艳艳,外婆的饭菜喷喷香,外婆在家里说了算,外婆快回家吃大餐。”麻猫(外婆)被哄开心了,从树上跳进了一朵的怀里。此时,麻猫(外婆)不再是外婆,而就是个小孩子,要家人来哄。故事就此结束。很轻盈,很童趣,很温暖,又令人震撼。年轻的作家慈琪把握住了阿尔茨海默症这一不容易把握的题材,其创新做法值得肯定。
(作者系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长、儿童文学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