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音乐史家雅克·波诺尔继马斯奈和圣桑的传记之后,又在《古典乐丛》推出了《加布里埃尔·弗雷》。这是笔者见到的第二部“弗雷梦华录”了。眼下,法国正在纪念弗雷逝世一百周年,巴黎古典音乐台集中播送弗雷的乐曲,比如《西西里舞曲》。《西西里舞曲》是弗雷《佩利亚斯和梅丽桑德》组曲的第四节,由波士顿交响乐团演奏。它是映现西西里少女轻歌曼舞、形影轻柔的追怀快板,表达乡愁和对田园风光的怀恋。
巴黎古典音乐台还播放洋溢拉丁风情的《帕瓦纳》舞曲,勾起笔者一段回忆。1981年夏,我写的小说《谦卑的紫罗兰》在巴黎完稿,叙述法国青年诗人古斯塔夫·马罗佗一段可歌可泣的事迹。女作家谷文娟将之改编为广播剧,在中国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演播者是乔榛、丁建华和童自荣三位优秀配音艺术家。广播剧导演蔡淑文特地从北京遥途通知我播放的时间。
中央台给《谦卑的紫罗兰》配的恰是弗雷的几首乐曲。小说肇始,1871年巴黎公社宣告成立,法国姑娘丽莎邂逅在巴黎街巷散发《山岳报》的诗人马罗佗,心生仰慕,坠入情网。编剧给故事配上弗雷1861年早期在尼德麦耶音乐学校根据雨果抒情诗谱曲的《蝶恋花》,烘托出瞻望新世界的氛围。
弗雷素洁的乐曲节律蕴含着深情,表达着“我愿用自己的气息,让你在天空的飞翔充满芬芳”。音韵与诗完美融合,强化激情,让听者浮想巴黎公社英烈的高洁品格。及至丽莎再遇见马罗佗,已是风云骤起,巴黎公社惨遭刽子手血腥镇压。马罗佗因发表《致巴黎大主教公开信》,以亵渎天主罪名被凡尔赛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经雨果在《召唤报》上撰文抗争,改判流放新喀里多尼亚,囚禁奴岛服苦役。丽莎赶至奴岛对面的大地岛,独自坐在海岸高坡一块玫瑰岩上,若隔天渊,怅望受难中的心上人。
这时,广播剧里传出弗雷的行板乐章《梦后》,将听众导入一场美梦忽断的悲剧。《梦后》是依据一首托斯卡尼民间诗歌写就的,弗雷于1877年为之配乐,后由巴勃罗·萨嘉勒改编成大提琴和钢琴曲。
《梦后》传出幽思芳情:“像辉闪苍穹的晨曦,/你召唤我同你离开大地。/天空云彩消散,/让人忽见前所未有的辉光/那般神奇。/咳!梦醒的悲哀,/愿神秘之夜能够重来。”
不久,丽莎获悉马罗佗在离法国本土六千里之遥的荒岛,躺在苦役营的一张囚徒床上病逝。马罗佗曾恳求医生帮助他活到“3月18日”,他那“光辉的生辰”,并口述了一封给母亲的信。
此际,大提琴奏起弗雷的《悲歌》:“我的心灵在神秘哭泣,/像一朵苍白的百合花/留在你心怀里。”
这本是告慰离世双亲之作,以格里高利圣咏,摇篮曲一般抚慰逝者,表达救赎的希望。
广播剧《谦卑的紫罗兰》最终以弗雷的《安魂曲》收束,颇像圣桑的《天鹅》,久久回荡,激越至高潮,让逝者“永恒安息”。1924年11月4日,弗雷在巴黎家中逝世。法国为他在玛德莱娜大教堂举行国葬,演奏的正是他这首《安魂曲》。
二
加布里埃尔·弗雷是法兰西乐曲的杰出代表,跟柏辽兹、普兰克、古诺和格勒尔奈一同活跃在法国乐坛。他自幼酷爱文学,师从圣桑,崇尚高雅,尤重忧郁抒情,陆续将浪漫派、高蹈派和象征派诗歌以及节律流畅的散文谱成乐曲。
弗雷力求谱出诗歌的氛围,坦诚表示:“音乐的天职在于突出诗人灵魂深处难以言表的隐情。”确实,他初期的作品都带着古罗马史诗的忧伤气质和朦胧暗示,显出为艺术而艺术的特征。普法战争后,弗雷专注于舒曼的浪漫曲,同时受到亨利·杜帕克的乐曲启迪,开始从声律学角度深透音韵,为勒贡特·德·里尔的诗歌《丽迪雅》和波德莱尔的《秋歌》谱曲,使自己的作品带上了更为浓厚的忧郁色彩。
这一趋向与作曲家生涯中的遭际不无关联。当时,弗雷经常出入贵妇玻丽娜·维亚尔多的艺术沙龙。他为维亚尔多次女玛丽雅娜的芳容所动,与她订婚。世事无常,双方缘分乖浅,发生了变故:女方在母亲及其情侣、俄罗斯作家屠格涅夫支持下爽约。这一挫折使他心灵遭受巨大打击,创伤难以愈合。他的失望反映在为查里·格朗穆冉的《一日诗》谱写的组曲里,该曲分为《邂逅》《始终》和《诀别》三个环节,再现了失恋带给他的幻灭。
弗雷又接触到魏尔伦的诗作,为魏尔伦的《月光》《威尼斯之歌》《牢狱》《美好歌曲》等18首象征派诗歌谱曲,跟诗人一道成了鸣声悦耳的“法兰西夜莺”。之后他又创作出抒情悲剧《普罗米修斯》、歌剧《珀涅罗珀》。到晚年,他听力锐减,几近失聪,谱曲艰难,但仍坚持不懈,将比利时印象派诗人勒伯格的十首诗谱成乐曲。
1886年,弗雷结识俄罗斯作曲家柴可夫斯基。他一度曾想依据英国诗人拜伦的诗歌作品《曼兹帕》写一部歌剧。鉴于柴可夫斯基已采纳这一主题,完成了此题材的歌剧,他只得放弃初衷。1913年,歌剧《珀涅罗珀》上演,颇获好评。该剧1919年列入巴黎歌剧院保留剧目。在这部作品中,弗雷着重的是旋律美,并不强调戏剧情节起伏,该剧始终没有在歌剧舞台上消隐,最终成为弗雷音乐风格的宣言。
迟暮之年,弗雷曾为英年捐躯的法国波尔多诗人让·米赫蒙维尔的诗作《幻想的风景线》谱曲,表达终生夙愿,诗曰:“大海无边,吾梦无垠。/阳光下海浪歌唱,/在悬崖下跳跃。/任凭我遐想,/像陶醉的海鸟/在波涛上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