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少儿文艺

人生难得一知己

——怀念樊发稼

2010年,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年会在上海举行期间,作者(右)与樊发稼(左)合影

□刘崇善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我今年92岁,从上世纪80年代起,就与发稼相识,算起来也有40多年了。我俩不仅兴趣、爱好相投,而且性格、脾气、秉性,彼此也都十分了解。发稼是我的挚友,我的好兄弟,可以说,他就是我这一生中难觅的知己、知音。

我与发稼结缘从《少年文艺》开始,它创刊于1953年,那时,我俩都是在大学读书的学生。大学时代,我就爱好儿童文学,记得写的第一首儿童诗《金达莉》,就是在该刊发表的。而相隔不久发稼发表的《我们是一群年轻的初中毕业生》,据他后来说,也是自己写的第一首儿童诗。从那以后,我俩对彼此的名字就留下深刻的印象。直到粉碎四人帮以后,我又回到《少年文艺》担任诗歌编辑,他则调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从事儿童文学研究,我们才真正建立了联系。开始,我和发稼的联系,大多是信件的来往,在信中谈各自的经历、创作和思考的问题,彼此才渐渐熟悉起来。我知道他对自己发表处女作的《少年文艺》很有感情,即按月寄赠新出版的刊物给他,而他也回赠由文学研究所主管、出版的刊物《诗探索》给我。直到有一次,大约在1981年的秋天,发稼回崇明探亲,我邀请他返京的时候来我家做客。这时,我俩才第一次见面。

那天,他来我家的时候,还带了家乡的土特产崇明米糕,以及自家种植的俗称芦粟,即甜高粱,也叫“二代甘蔗”。而在当时我与亲友往来中,馈赠的都是从商店购买的各式糖果、糕点,从没收到过这样的礼品。由此看出,发稼质朴、忠厚,也不矫情、做作。这份礼物,给我一种特殊的惊喜和亲切感。直到今天,每每想起来,似乎口中仍留有余香,又甜又糯。

我也曾向发稼约稿,希望他将近作给刊物发表。也许他那时一心扑在儿童文学的研究上,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没经我发过他的儿童诗。反倒是在发稼编撰《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儿童文学部分的时候,他竟想到了我,约我写约两千字关于贺宜的条目。我珍惜他这次的约稿,可是,正值我爱人因抑郁症住院,我必须在医院陪护。尽管《少年文艺》主编任大霖破例让我带了稿件在医院办公,附带照顾病人,然而我对在这特殊条件下的写作成果并不满意,却又没法查找资料将它写好,遂不得不求助贺宜,最后经他详细修改才得以完成。这份珍贵的原稿,我已与其它书籍、资料一并捐赠给了浦东图书馆儿童文学基地。

上世纪80年代是我国儿童文学发展的鼎盛时期,全国性的各种创作和研讨会议特别多。我与发稼都是许多会议的亲历者,因此,我俩见面的机会也多起来。特别使我难忘的是1982年7月《儿童文学》在烟台召开“全国儿童诗创作座谈会”。这是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儿童诗研讨会,王一地、金近、金波、圣野、张继楼等儿童诗人都参加了,主要是探讨儿童诗创作问题,以促进儿童诗创作的繁荣和发展。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的特点是畅所欲言,敢于批评、争论。发稼与我不同,他显得沉稳、内敛,轻易不表示态度,表现得宽容、大度。在这次会议上,我和发稼曾一度出现分歧。不过,我和发稼性格上的差异,以及处世方式上的不同,并没有影响我俩的感情。

任溶溶曾在电话中温和地批评过我:“古人说:做人要内方外圆,你是内方外也方。内方是好的,应该有自己的看法;外圆并不是圆滑,而是听得进别人的意见。什么事可以沟通、商量,即使你是对的,这样做,别人也乐于接受。”从我工作开始就与任溶溶做同事,他非常了解我,时时提醒我“不要得罪人”,然而我本性难改。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与发稼相处这么多年,而且感情越来越好,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想,这与发稼的待人处世有很大关系。

发稼的朋友很多,尤其是儿童文学界的朋友,上至各级领导,下至知名或不知名的作家、文学爱好者,大家提到发稼,没有人不夸他好的。发稼待人热情、真诚,乐于助人,不少人都受过他的恩泽,从心底里崇敬他。对此,我更有深切的感受。

1986年,我利用母亲的旧居,创办了第一个作家沙龙“泉舍”,开展各项文学活动,包括作品研讨、作家聚会,甚至为外地来沪的作家提供食宿。依我的经济条件,全靠工资、稿费,很难应付日常开支。发稼知道以后,第一个写信给我,表示给予经济上的支持。我了解他并不富裕,所以被我婉言谢绝,可他一再与我商量,最后决定临时借给我一笔钱,以应急需,才解决了我当时的窘迫。发稼待人如此慷慨,他自己却是我的朋友中最节俭的一个人。他的衣着很朴素,出席会议或参加重大活动,总穿着那套深色的旧西服,一双普通的皮鞋,似乎没见他添置新的。他在北京生活,平时外出很少叫出租车,有时开会可以报销,他也不怕麻烦,硬是要挤公交车。

前面写了我与发稼结识的经过,以及对他的生活、为人处世的印象。但更想说的还有两件事,一是从他开设博客得到的启示,学习他每天敲打点文字,从搁笔很久又开始练笔,并写出了几本新作。另一是退休以后,我创办《作文大世界》,请发稼担任编委,他为我的这份事业竭尽全力,作出令我感动的奉献。

发稼自2011年8月开设“樊发稼博客”,到2017年1月,他每天都在写,6年5个月至少写了2500篇各类文章。这些文章无论针砭时弊,仗义执言,干预生活,都写得言简意赅,文笔越发老练,时而犀利,时而温和,时而严肃,时而调侃,写来得心应手,令我十分敬佩。这些“博文”成了我每天必读的范文、学习的教材。我决心向发稼学习,自2013年7月也开设了“刺猬诗人的博客”,作为一种练笔。在我写博客过程中,发稼始终给我鼓励,使我增添了信心和动力。最初,他读了我的小林系列童话,即写了《为刺猬喝彩》,又将这些童话取名为《锦囊“妙”计》,编入“儿童文学名家名作美绘本”。我在博客中写的短诗计有85首,汇编成《给孩子们的诗》,发稼还为此书作序。这两本书也许是我留给孩子们的礼物,而它们却是在发稼的帮助下一起完成的。睹物思情,每当我看到自己的这两本书,就会想起发稼。如果不是他,我又怎会像他那样写下去,又怎会完成这两本书的创作呢?它们凝结了我和发稼的感情,是我俩深厚友情的见证。

2000年初,我主编的《作文大世界》创刊,这份刊物更拉近了我和发稼的距离。《作文大世界》定位于由作家来指导学生写作。发稼从一开始就十分赞赏这份刊物,撰写了《后来居上,卓尔不群》的推荐文章。他为刊物写指导性文章,提供示范性的童年散文,点评大量学生习作。还在他的博客上,不时选载《作文大世界》各类文章、活动报道、刊物目录,不遗余力地为刊物宣传、推广。他的博客几乎成了《作文大世界》的“公众号”。办刊物是一件难事,像这样一份民办刊物,自筹资金,自办发行,更是难上加难。发稼多次提出不要支付他稿酬,但既办刊物又怎能不付稿酬呢?虽然我没有采纳,但心存感激,感谢发稼和众多朋友对刊物的厚爱和支持。2016年8月,《作文大世界》问世16年后终于停刊。最后一期,我没有写停刊启事,而在扉页上录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中的诗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期刊物也没赠送朋友,但发稼几次说他没收刊。直到最后一次来上海,还是向我要了一本,可见他对刊物的感情多么深厚。

另外,有两次重大的活动颇值得一提。一次是我以《作文大世界》的名义,为发稼举办“庆祝樊发稼七十诞辰暨儿童文学创作五十周年”活动;另一次是我筹办的在海洋宾馆与上海作家们的聚会。2005年5月26日,时任安徽省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刘先平在合肥为发稼举办了“庆祝樊发稼儿童文学创作50周年”。我参加了这次活动,时隔两年多,发稼还在给我的短信中提到:“那次你不辞辛劳,自费专程赶去祝贺,眷眷兄弟情谊,永铭心中!”因在此次活动的报道中有“《作文大世界》主编刘崇善专程由上海赶到会场,带来了上海市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的贺信”,我开玩笑地对发稼说:“那次我也没有白去,这是在为《作文大世界》做‘免费广告’啊!”2006年2月20日,发稼再次来上海,这次他准备宴请上海的作家朋友。这年恰好是发稼70虚岁,我遂想趁此为发稼祝寿。遂于2月21日在淮海路南鹰宾馆举办了“庆祝樊发稼先生七十诞辰暨儿童文学创作五十周年”。到场的作家有樊发稼、任溶溶、圣野、任大星、孙毅、张秋生、汪习麟、陆梅、殷健灵、郁雨君、任哥舒、程逸汝、章大鸿、刘崇善和发稼的家属。2014年4月3日,发稼与上海作家再次聚会,除前次参加庆祝活动的部分作家以外,还有张锦江、简平、周基亭、郁雨君、刘保法、黄亦波等参加了这次聚会。聚会定在提篮桥远洋宾馆旋转餐厅,大家一边欣赏黄浦江灯光璀璨的夜景,一边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发稼最后一次来上海是在2018年10月,不过他并非是前来与上海朋友们最后告别,而是他特地前来探亲的。发稼自小体弱多病、多愁善感,还记得多年以前,他在墓地祭奠母亲的时候,曾声泪俱下地说:“姆妈,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您了……”那时,我和汪习麟都将此话当作笑谈,即使这一次见面,我俩依然与他相约,下次在五星级宾馆接待他。他也意外地允诺了。哪知,这次见面倒是真正的最后一次,发稼就这样不辞而别,悄无声息地走了。

凡夫说:“发稼,一位难得的好人。可惜走早了。”许多他生前的好友都很怀念他。人间自有真情在。发稼走后,金波第一个写了怀念文章,随后,我又读到束沛德、高洪波、张晓楠、萧袤、张菱儿、安若水、刘希涛等人的文章。但我始终没有写片言只语,心里总有一种愧疚之感。在发稼逝世四周年之际,我写出这篇怀念文章,借此告慰我的挚友、我的知己、我的兄弟。

(作者系儿童诗人)

2024-12-11 ——怀念樊发稼 1 1 文艺报 content77384.html 1 人生难得一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