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术史研究的百年脉络中，写作范式始终面临双重挑战：如何在专业性与可读性之间平衡，又如何在学科分野中构建整体性视角。这一问题在中西学术碰撞的背景下尤为凸显。近年来，艺术史著作常陷于两种困境：或囿于单一领域的精深研究，割裂建筑、绘画、雕塑的共生关系；或流于知识的堆砌，忽视“人”在历史叙事中的主体性。《空间的格局——中世纪至21世纪欧洲建筑图像学》（以下简称《空间的格局》）一书，试图以跨学科视野与人文叙事为突破，为艺术史写作提供一种新的可能性。

传统艺术史写作往往受制于学科壁垒。例如，中国卷轴画的“书画同源”理念，与欧洲建筑、绘画、雕塑的伴生关系本可互为映照，但多数研究者或因专业局限，或因方法论惯性，难以跨越学科边界。这种割裂本质上是认知局限的产物，而非历史现象的真实逻辑。《空间的格局》将建筑空间与其承载的壁画、雕塑视为有机整体，从哥特教堂的尖拱到巴洛克穹顶的藻井，从文艺复兴的透视法则到新艺术运动的曲线美学，书中以两千年欧洲建筑史为轴，串联起不同时代对神性、人性、自然与技术的诠释。这种“全视角”研究不仅突破了“盲人摸象”式的碎片化分析，更揭示了建筑语言与艺术表达的内在统一性——这正是跨学科艺术史写作的核心价值。

艺术史的生动性，根植于对“人”的观照。当下许多著作虽史料翔实，却将建筑简化为冰冷的物质遗存，剥离了建造者、使用者与观赏者的情感联结。《空间的格局》则试图重构“以人为尺度”的叙事：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穹顶不仅是结构奇迹，更是拜占庭帝国对神圣空间的集体想象；巴黎王妃门地铁入口的铸铁纹饰，折射出工业革命时期市民对现代性的矛盾心态。书中大量实地拍摄的照片，并非单纯的空间记录，而是通过光影与构图捕捉人在建筑中的瞬时体验——驻足、仰望、穿行，这些动态感知成为解读历史的密钥。这种将物理空间转化为情感容器的写作方式，使艺术史不再停留于技术术语的罗列，而是升华为对文化记忆的唤醒。

降低阅读门槛，向普通读者敞开大门是艺术史写作不可回避的责任。本书通过双重路径实现这一目标：其一，附录《建筑构造词解》以细节图解、多语对照和实景对比，将哥特式飞扶壁、巴西利卡中殿等术语转化为可视化的认知工具；其二，通过“先体验后解析”的编排逻辑，引导读者从感性共鸣进入理性分析。这些设计并非对学术深度的妥协，而是以读者为中心的方法论创新——只有当艰涩的概念被转化为可感知的意象，艺术史才能真正实现其公共价值。

《空间的格局》的实践表明，艺术史写作的突围需兼具“破”与“立”：打破学科藩篱，建立整体视野；摒弃机械叙事，重拾人文温度；跨越知识鸿沟，构建共情桥梁。唯有如此，艺术史方能从象牙塔中的“显学”，蜕变为连接过去与当下、东方与西方的文化对话者。

（作者系中国美术出版社品牌出版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