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新作品

茗岙梯田:云端深处的田园诗

□江 风

晨雾笼罩于盘山公路,无论是自东面还是南面的公路进山,去往茗岙都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一路上,何止经过“山路十八弯”,仿佛已奔着一百八十道弯去了。雨霁初晴,迎着薄雾,穿过幽林,惊飞了林间的山雀,远处层叠的山峦如巨兽脊骨,蛰伏在浙南群山的褶皱中。云雾忽聚忽散,山中的古村落时隐时现——茗岙,这座与梯田相映衬的秘境,正以山岚为帘,缓缓揭开千年的面纱。

茗岙乡位于浙江永嘉楠溪江小源上游,有茗上、茗中、茗下、茗后之分。这里历来精于农事,自唐代至今一千四百多年,书写着一部浸透汗水的农耕史诗。山体的陡坡上,先民以骨锄为刻刀,将整座山雕刻成了一层又一层的田地。如今,东南西北,均有顺着山势、从山顶一直铺展至山脚的层层叠叠的梯田。春分时最为壮阔,村民打开百年古渠的闸门,看银瀑沿着祖先设计的沟壑逐级漫溢,将数百米落差化作无数块碎镜。常有前来一探究竟的异乡人,在这里寻找角度、架起相机,从此,快门的清脆声与锄头的撞击声,在晨昏之间交织成独属于此时此地的田园诗。

接待我的,是茗下村党支部书记陈建新,他领着我们一行人走进了静卧于云海之间的村庄。村里还有宋朝留下来的石桥、石马,溪水绕石桥低吟,苔痕爬上宋代的石马,檐角风铃轻晃,民舍错落有致,庭院干净整洁。穿过村落,行至村外,忽见东南西北四方山峦如屏,梯田景色映入眼帘。在登山的过程中,我寻找着观赏梯田美景的最佳位置。听陈建新介绍,茗岙的出名正是因为梯田,而茗岙梯田的出名又是因为摄影。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茗岙与摄影结缘,全国许多地方的摄影家纷纷来茗岙,甚至连美国、欧洲、东南亚的摄影家也来了,一来就住上十天半个月。摄影师们等待梯田灌水,等待云雾缭绕,等待朝霞将梯田染作棋盘,等待夕照为水镜抹上胭脂,将如梦似幻的景致记录下来。当地热心村民也习惯了这些“寻梦师”的到来,为了给他们拍摄梯田带来便利,在远远近近的山坡上,标出了六处最佳拍摄地点。

可惜,我们没有足够的工夫去等待,甚至来不及将这六处地点走完,只好寻得一处山脊上的最佳拍摄点,将群山与村落的景致尽收眼底。

在我们饱览了美景,逐阶走下山脊的时候,暮色已经开始笼罩山村了。我走在乡间的田埂上,眼前是一片田园牧歌的景象。一位牧归的老伯身后跟着两头一大一小的黄牛。老伯是茗中村人,已经垂暮之年的他,说自己不太与村里的同龄人打牌喝酒,而孩子们也一个个地到外地闯荡去了,自己与老牛为伴,老牛又生小牛,养了小半年便能卖出,自己与老伴的生活也过得不比别人家差。只是村里的劳力一年比一年少,这梯田也一年比一年荒废,地势高一点的梯田,长年生长着茅草,野猪出没在茅草丛中。老伯说到荒芜的梯田,脸上全没了笑容,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野葛藤正攀上废弃的引水竹槽,有些前人筚路蓝缕踏出的山路,正逐渐被杂草重新覆盖。他们的祖辈为了生存,从溪谷到峰峦,从森林边缘到悬崖峭壁,凡是有泥土的地方,都开垦了田地,而现在的茗岙人面临着的矛盾是:继续做梯田忠实的耕种者,还是外出赚更多的钱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他们在纠结,在困惑,也在烦心,他们还没有寻找到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

陈建新说:“20世纪90年代,复旦大学等高校有四位教授来到茗岙,被这里的梯田迷住了,他们住上了五天,每天出行拍摄梯田,都让我带路。有一次,一位教授问我,‘你说茗岙是什么地形?’我回答,‘凤凰地形,你看,茗岙的地形就像展翅高飞的凤凰。’教授听后笑了,说,‘对,凤凰地,这地方一定会飞出金凤凰。’”

离开茗岙之际,我不禁回望这座云端深处的诗意村庄。灌水的梯田若隐若现,宛如凤凰初醒时抖落的露珠。面向未来,这座村庄还有未完成的生存答卷,这里宛若一只盘旋千年的凤凰,正于晨雾中重新梳理羽毛。

2025-03-10 □江 风 1 1 文艺报 content78437.html 1 茗岙梯田:云端深处的田园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