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我给小孩讲睡前故事,他问我:“猜猜看,宇宙是怎么诞生的?”我感觉这个问题他也未必听得懂。没想到,小家伙快活地对我扬起一本书:“你不知道吧?宇宙是一个小男孩煮粥,把锅煮炸了,砰的一下,宇宙就诞生了,米粒炸成了星星,米汤淌成了银河系,勺子炸成了北斗七星,好不好玩?”由此,我读到了陈诗哥写的《星星小时候》。有一瞬间我确实被惊艳到了。这是童话?童话还可以这样写?然后我找来《几乎什么都有国王》和《风居住的街道》,感觉自己跌坐在一个新奇的天地里不能动弹,这些故事的想象、结构和叙述语言都与我印象里的童话大不相同。
陈诗哥曾说:“重新命名一切,解释一切,照亮每一个词语,这是诗人的任务。”我想,他大概也是以类似的角度来看待童话的。他的童话不仅是简单的故事叙述,而是充满了诗性哲学的精神探索。在他笔下,童话是一种“本源性精神”,能够帮助现代人回归童真,重新发现世界的美好与生命的本质。
新作《童话边城》是一部反映新疆风情的作品,写的是阿勒泰、布尔津与喀纳斯湖的故事。故事从一头漫游的熊开始写起,熊身后还有只听它一路吟唱的鸟儿,它们来到了边城布尔津,没人知道这个孤独的过客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熊没有留在边城,而边城里的居民在熊到来又离开的这一天里,发生了一系列有趣的故事。经过这一段漫长的征途,熊是为了完成一个心愿,也是为了守护一个秘密。《童话边城》跳脱了地域文学的常规书写模式——新疆不再是被奇观化的他者,而是成为童话叙事的本体性存在。陈诗哥以新疆的文化基因为叙事底色,用童话笔触勾勒出这片地域的神奇与深邃。
边疆文化与诗性叙事交响
《童话边城》写的是童话,也是真实的新疆。这源于陈诗哥对童话的理解,他坚持认为童话都是真的,是现实在想象世界里的真实投射。在某种意义上,《童话边城》是用幻想的方式,再现了现实中新疆是诗与童话的精神原乡。2024年陈诗哥多次去新疆采风,从南疆走到北疆,边行走边思索,在这里他发现了边疆人们诗性的童话思维,发现了边疆人崇尚自然的浪漫特质,甚至边疆的日常用语都近乎是一种诗性语言,他巧妙化用布尔津“好人造就好天气,好天气滋养好日子”的故事、喀纳斯湖图瓦人蓝领带的传说、光辉乐队(新疆旱獭乐队和恒哈图乐队)的乐章,编织成叙事经纬,并将新疆地理景观进行寓言化处理,边城阿布既是具象的布尔津,也是抽象的文化交汇点。边城内外的童话形象来源于80多种新疆动物,如哈熊、歌鸲和貘,其中的环境描写又涉及了50多种新疆的植物,他通过童话逻辑在保存西部文化原真性的同时,完成了对边疆风情的创造性转译。
在陈诗哥笔下,漫游的熊幻化为最后一位守护喀纳斯湖的“蓝领带”,同时也是一个“会行走的记忆档案馆”,熊游历了阿勒泰、布尔津河谷、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喀纳斯森林独特的自然风光,也在边城阿布相遇了站在天台上张望的狐狸先生、曾经习惯负重前行的骆驼先生、会做切糕的紫貂奶奶、会发呆的雪兔和灵猫……这些浪漫热烈的生命形态,聚合为万物,升华为文明。《童话边城》证明了童话可以既是轻盈的羽毛,承载幻想的翅膀,又可以是厚重的锚,钩沉民族文化的根系。作品完成了三重意义上的抵达:让新疆从地理边疆走向叙事中心,让童话从儿童读物升华为哲学文本,让地域文学从文化标本转化为活的传统。
星群网络与民族歌吟交织
《童话边城》的叙事结构是别具一格的,别致得几乎不像童话故事。在以往的作品中,他打破了传统童话线性叙事的桎梏,创造出一种“褶皱式”的叙事空间,例如《风居住的街道》和《宇宙的另一边》,故事不是向前推进,而是向内折叠,每一个情节都像莫比乌斯环一样,将现实与幻想、此岸与彼岸巧妙地缝合。而《童话边城》的结构则更进一步,故事时聚时散,先散后聚,洒脱的叙述与抒情的咏唱交相融汇,如漫天星斗织起璀璨的银河。
作品分为上中下三个篇章,全文贯穿熊的经历和歌吟这条主线。上篇写的是在熊到来又离开的那天,边城阿布里发生的故事:阿布欢迎熊的到来,又看着熊离开,再依次写残废的狐狸先生、喝奶酒的骆驼先生、爱吆喝的獾大婶、等待妻子的驴大叔、会拍神奇自画像的照相馆老板刺猬先生、做切糕的紫貂奶奶、希望闯荡天下的独角仙……最后在熊离去之后的天黑,阿布轻轻地对居民说晚安,给他们安抚,也给他们祝福。这个篇章类似《风居住的街道》那种群星式的多点叙事,在同一时间展开13个故事,故事的主角都生活在边城里,如夜空里宁静的星星,每一颗都有自己的光芒,又互相辉映。只要我们愿意,随手摘下一颗,就能摘下一个有趣的故事。
到了中篇,漫天的星星开始交织在一起,网络编成了线,随熊的足迹向前推进。熊和鸟儿来到喀纳斯湖边,从阿布来到湖边的雪兔,和马鹿、鸟儿在这里组成光辉乐队,并在这里揭示熊漫游的起因和守护的秘密,也见证了熊践行使命消失在山火里的时刻。故事至此似乎结束了,那么下篇写的是什么呢?竟然是鸟儿一路记录的熊的吟唱,从《老呼麦》到图瓦歌谣《抱孩子的女人》,包括了熊漫游的心声、对自然万物的礼赞,有些歌谣还埋伏着对前面故事情节的呼应与补充,这16首民歌是对边城故事的回溯与重组,回响着边疆文化天籁般的旋律,也从一个侧面暗示,童话本质是对现实的诗意解构。
诗性哲学与灵动想象交融
刘绪源先生曾经这样解析陈诗哥的创作风格:“他描绘现实时想到的是童话,写作童话时心里涌动着哲理,表现哲理时则又写出平淡有趣的儿童生活。他能将现代性与儿童性,将诗与童话巧妙结合。当这种结合呈现为和谐自然状态时,就能创造出大人和孩子都爱看的、耐得咀嚼的佳作。”陈诗哥童话的动人之处,在于他对想象力的绝对信任。在他的笔下,一朵花可以容纳整个春天,一粒沙可以映照整个世界。这种想象力不是天马行空的幻想,而是对世界本质的深刻洞察。他用童话的形式,构建了一个与现实平行的诗意空间,在那里,万物有灵,一切皆有可能。在《童话边城》里,陈诗哥用想象折射出新疆的文化魅力,也进一步折射出今日人类如何重生为现代文明人的思考。除了想象力,还要强调的是《童话边城》的语言,陈诗哥善于运用象征、隐喻、通感等手法,让笔下的句子充盈着诗句特有的节奏、灵动和澄澈。沉浸在这样的文字里,也许会让我们重新找到与世界对话的方式,找回那个曾经充满惊奇与想象的自己。
(作者系儿童文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