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绢变蓝

从一扇月亮门走进靛染体验园，我被园内纯粹的蓝色所感染。一匹匹垂挂如瀑的蓝色侗布随风招摇，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板蓝根香气。五个蓝靛桶泛着幽光，店内的侗锦和衣裙均以蓝色为主调。

来自重庆的美女阿淼，正在体验园里用心地捆扎着白手绢。她把一尺见方的手绢，用白线扎成圆圈，宛如一轮皓月。这时，阿淼的两个同伴跑进来，高兴地展示自己刚完成的靛染作品。一个手绢像蓝色湖水波光粼粼，另一个手绢如一朵盛开的菊花热烈灿烂。

阿淼羡慕地说：“太漂亮了！”

体验园老板陆勇妹笑盈盈地走过来说：“你不必羡慕她们，等下你染得会更美。”

阿淼放下扎好的手绢，拿起一件白裙对陆勇妹说：“我想把这件裙子染成上浅下深，上面水花翻滚，下面蓝得深沉，可以吗？”

陆勇妹说：“完全可以！”

在陆勇妹的指导下，阿淼在裙子的领口往下一点的地方，捆扎一个疙瘩。阿淼不断地调整疙瘩的形状，直到满意后才拿出白线扎紧。陆勇妹说，这扎染有点像开盲盒，打开之前，谁也说不清楚会染成什么样，每次都是独一无二的花纹。

另一位工作人员把阿淼带到染房里的两个染缸前，染缸是发酵好的蓝靛。一缸蓝色深，另一缸蓝色较浅。工作人员先让阿淼染手绢，教她用线吊着放进深色染缸里。阿淼先把手绢放在清水里充分浸泡几分钟，再放进靛桶里浸泡大约20秒，提出水面停一会，再浸泡再提起，如此反复5到6次。实际上，想要蓝色深点就多泡几秒和多泡几次，反之则颜色浅些。阿淼用清水洗净之后打开手绢，她惊呼：太美了，宛如蔚蓝的天空上飘浮着朵朵白云。

阿淼用同样的方法染裙子，裙子上方在浅靛桶里浸泡的时间短，下方在深靛桶里浸泡的时间长。当阿淼打开靛染过的裙子时，她的几个同伴围过来赞不绝口：真美！真好看！

美丽的蜡染

在肇兴的一家染坊里，老板娘陆志英正在忙碌着，她的染坊里挤满了人。从山东远道而来的果果一家三口正埋头作画。果果的妈妈心灵手巧，准备做蜡染。

陆志英先用电炉将蜂蜡加热，温度设置在60℃-70℃之间，温度过高蜡液容易飞溅，会影响蜡染效果，温度过低蜡液流动性差，不好绘画。

果果妈将白裙子铺展在台桌上，先用铅笔简单地画草稿，看得出她画的是一只抖展双翅的孔雀。接下来要用蜡刀蘸蜡液作画，陆志英跟果果妈一边示范一边说，斧形刀是用来画线条的，要注意刀的角度和力度。扇形刀用来填充画面，将蜡液均匀地铺在布料上就行。果果妈很聪明，很快就能掌握两把蜡刀的要领，平稳地在布上绘画。

“妈妈，这个蝴蝶怎么夹上去呀？”果果是个三岁多的小女孩，她正在做夹染，手忙脚乱地搬弄蝴蝶模型。陆志英闻声赶过来指导果果，帮她把一排蝴蝶模型在小裙子下方正反两面摆放好，再逐一用夹子夹紧，又在她的小裙子中间夹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大熊。

果果妈将图案画好，让陆志英指导她靛染。陆志英再将染好的裙子放入蒸锅中蒸煮，让蜡液熔化脱落。脱蜡的过程需要煮沸十几分钟，以确保蜡液完全去除。脱蜡后的布料需再用清水反复漂洗，才会更加干净，更柔软。果果妈的靛染作品惊艳全场，那抖落双翅的孔雀栩栩如生。陆志英一打听，才知道果果妈是一位中学美术老师，她染出了一件精美的衣裙。

守护好民族技艺

陆勇妹用木棍搅动着蓝靛泥，深蓝的汁液泛起孔雀尾羽的色彩，她想起了爷爷。“我从小是在爷爷的染房里长大的，算是耳濡目染。”陆勇妹对我说，“奶奶和母亲在刺绣和剪纸等方面也很出彩，在我们当地都很有名气”。

从六岁开始，陆勇妹跟爷爷和奶奶学靛染，小小年纪就能挥舞小镰刀采割蓝靛草。她亲手抓一把蓝靛草丢进染缸里，让蓝靛草在染缸里浸泡、发酵，直到缸水变成蓝色散发出靛汁的香味。爷爷用手去捞蓝草，将生石灰粉倒进蓝靛缸，用大水瓢去搅拌缸里的蓝靛汁，陆勇妹也拾起一根小木棍伸进缸去搅拌，一点也不怕小手变脏变蓝。稍稍长大，她又跟着奶奶和母亲学纺纱，学刺绣。到中学时，陆勇妹对染、洗、晒、捶等整套靛染工艺流程已烂熟于心。

随着琳琅满目的现代工艺服装占据市场，肇兴的年轻人很少有人愿穿靛染的侗衣。没人愿穿，侗衣的生产量便逐年减少。再加上年轻人经受不住打工潮的诱惑，很多村寨倾巢而去，出现大量的空村。留守老人渐渐老去，掌握传统靛染工艺的人越来越少。当陆勇妹再跟同龄姐妹提起靛染时，她们都不清楚这项传统工艺的具体流程。

2014年，已经成为一名幼师的陆勇妹决定辞职，从爷爷手中接过蜡刀。她召集几个要好的姐妹，开办了“传统工艺农民专业合作社”，随后又注册侗品源有限公司。“80后”的陆勇妹带领姐妹们重拾靛染和刺绣技艺，公司从最初的7人到现在的218人，产业不断壮大。

陆志英小时候却不愿意跟母亲学靛染，因为染布得用双手伸进靛染桶里，去翻、捞侗布，会将双手染蓝，洗也洗不掉。一向爱干净的她，嫌母亲的手太脏太蓝，此后遇靛染桶，她总是躲得远远的。她初中毕业就加入打工的队伍，踏上了南下的班车。她家有四个兄弟姐妹在读书，她想减轻父母身上的重担。

陆志英虽然不喜欢靛染工艺，但她却非常喜欢穿靛染的裙子，她觉得靛染的裙子有青草的香味弥漫，穿在身上就像《还珠格格》里的香妃娘娘。女儿四岁生日那天，婆婆给小孙女买了一件靛染的小裙子。就是这件靛染的蓝色小裙子，勾起了陆志英关于靛染的记忆。她想起母亲蓝色的双手，那双手上托举起的，不仅是技艺传承，更是对孩子爱的守护。陆志英从此潜心学习靛染，并把自己家的三间木楼开辟成一间染坊。如今，染坊开了五年多，陆志英的技艺从生疏到熟练，不敢说已达到炉火纯青，但也能挥洒自如。

在侗族人的眼里，蓝色是天地间最本真的色彩。

2005年，肇兴被《中国国家地理》评为“中国最美的六大乡村古镇”之一。2018年，央视春晚分会场设在肇兴侗寨，让肇兴旅游迎来了春天，也给靛染工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陆勇妹先后到各个村寨培训，免费传授侗族刺绣、靛染、织锦技艺，20多家靛染体验店迅速崛起。现如今，人们再走在肇兴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阿婆绣香包、绣娘绣花带、阿妹织侗布。家家户户门前都放置一块光洁的大石板，那是捶侗布用的，叮叮当当的捶布声，像鼓点一样催人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