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由于其文体质性的规定,相对而言,少有青年而能出道的。现在的报告文学界,依然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居多,70年代的人开始登堂入室,但鲜有30来岁的作者。青年之于报告文学有着更多一层的特殊意义。
回到傅炜如的作品《稻香》。这篇作品的选题取事与作者自身的背景之间,似乎并没有多少逻辑联系。但这恰好反映了作者对于报告文学文体特质具有某种自觉。报告文学是“时代的报告”,只有当写作者与书写对象建立起直接而有机的“时代性”关联的时候,其写作才可能发生,才会生成意义。对此,傅炜如有自己的认知。她以为,“报告文学具有时代性、历史性、政治性,‘时代’是其中一个特点。”“当个体与他人、时代和社会发生交集时,个体的写作才变得有意义。”《稻香》正是这样,书斋中的作者与时代发生了联系,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时代中人”,走向现实,走进田间,以年轻人别具的眼力和笔力来记写正在创造新乡村新风景的新青年。主题也是反映乡村振兴的,但作者的视野、思考和话语与流行的作品完全不同。一边是新城“科创大走廊”,一边是乡村“绿色的稻田”;稻田的历史维度很开远,这里是以稻作农业为标志的良渚文化的遗址,“是一片见证了中华五千年文明的圣地”。作品以这样的背景切入具体题材的书写,其中就蕴含了关于话题的新思维。乡村振兴的可持续,需要现代高新科技有效赋能传统农业,而实现这样的历史性转型关键是要有会管理、懂科技、且有乡村情怀的青年人才的支撑。这是现实的启示录。浙江杭州余杭区率先在全国试行农村职业经理人的招聘,取得了初步的效果。傅炜如敏锐地感知到这一创新之举所具有的写作价值。《稻香》通过年轻的“乡村CEO”刘松运营永安村的故事叙述,对接乡村振兴如何优化推进这样的重大时代议题。富有时代价值的选题,付之于具有现场感的真实生动的叙事,《稻香》生成了不一样的意义。
报告文学时常为人诟病的一点是有“报告”,少“文学”。优秀的写作者懂得将其两者加以有机地融合,“报告”中有“文学”,“文学”中也有“报告”,交相辉映。读傅炜如的作品,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作者既有对文学品质求取的意识自觉,也有将客体对象进行非虚构审美转换的表现能力。报告文学的文学性涉及许多方面,语言是最重要的基础。傅炜如的叙写语言不缠绕,清新自然凝练,写实写意相得,及物而有味。而最重要的是文学创作必须“以人为本”。“还是要写人,从‘小’的人到‘大’的人,从个人命运到人性的沉浮,从普通的个体到与国家的联系。”傅炜如知道报告文学文学性生成的独特性,也愿意为此劳力费心。“在客观的基础上将人物写得生动,还是要靠采访,采访得有多深入,人物就有多鲜活。”傅炜如报告文学的创作走的是正道。现在她的作品还比较少,但长篇、中篇和短篇都有。无论是哪一种品类,都以人物作为叙写的重心和根本。
在大学阶段,傅炜如跟着朱晓军学习非虚构写作,耳濡目染,很有得益。《钱塘一家人》是两人合作完成出版的一部长篇报告文学。作品以生活在钱塘江边缪姓这一家人作为叙事对象,从新中国成立前夕延及新时代的开启。“时代是艘船,没人离得开。钱塘也是条船,不觉间已过万重山。”《钱塘一家人》是一个家庭、家族70多年跌宕绵延的历史,也是当代中国大历史流转中具有标志性意义的社会学样本。家的历史是国的历史中很有意义的一个章节。这样的写作因其题材内容更贴近于人世间的生活,更能引发读者的共情。短篇作品《燃火人》的主人公是开设古法艾灸体验馆的一对母女。作者打开她们的生活空间、家庭的小历史背景。不仅事关非遗的传承,更多透见的是人物个性、命运、时代之间的种种绾结,是一种关于普通人生精神样态的扫描。中篇作品《梅花三弄》(与张子影合作)和短篇作品《老药工的六神丸与巧克力》是两篇更见精湛的人物报告文学。两篇作品分别写了两位老人,一位是“用嫁接技术打造出一条红梅新型产业链”的吴晓红,另一位是老药工丁光明。“嫁梅”“开市”“制香”,这“三弄”是梅花主的人生故事三部曲,而“植梅于心”更凸显了人物内蕴的心灵。外在的梅花故事与内化了的梅花人格,使得梅花老人形象塑造得很具精神。老药工这一篇致敬工匠精神,结构精巧似江南小园林。前景是丁光明“起模”“泛制”“筛选”等得心应手制作六神丸工序的描写,每写完一个工序后自然断开,转接到过往学徒拜师学艺时敬勤精炼的场景,蒙太奇式的叙事减去不必要的过渡转接,特别富有表现力。作品收尾时那种镜头感鲜明的人物描写,读来让人觉得言有尽而意无穷,人物形象自然入心难忘。
(作者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