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风是一位有语言洁癖的散文诗作家。他不允许文字啰嗦、絮叨,言不及义,非常在意每个字句的重量,且必须精准无误。如果叶子遮蔽了天空的晴朗,那么,他宁可变成冬天落光了树叶的树,裸露出全部的筋骨。这种语言洁癖在老风最新出版的散文诗集《凝视》中体现得尤为明显。这让他在散文诗人中具有鲜明的辨识度。
曾有一段时间,散文诗唯美之风盛行。老风的诗风显然与此有别。在《风景般的岁月》《我们》《有理想的人》里,老风用铿锵洗练的语言表达生活哲理,最大限度地彰显文字的力量,让散文诗语言具有直击灵魂的穿透力。
认识老风近20年,他对散文诗的执着专一,常常令我惭愧和感动。在他所有出版的作品中,散文诗集占据了无可争议的主体位置。从青年时期创作的《爱是一棵月亮树》《风景般的岁月》这样意象丰富、情感充沛的作品,到近些年《执灯而立》《凝视》这样筋骨分明、老辣深邃的作品,散文诗贯穿了他的整个创作。可以说,他的散文诗就是他分蘖的另一个自我,是现实中的他的镜像和折射。
我最初很不理解老风“黑白颠倒”的生活习惯,有时候还提醒他“改正”。认真琢磨他的散文诗,我好像突然明白理解了。子夜后是他的写作时间。在众人睡着时,他醒着,用散文诗构建他的世界。光明与黑暗、浪漫与克制、柔情与豪迈……在他身上混沌交织。在这种“颠倒黑白”的生活和思考中,他创造了许多过目难忘的散文诗意象。在众多意象中,我特别喜欢“月亮树”。我觉得,月亮树是解读老风散文诗的一把钥匙。
1984年,老风的散文诗处女作《爱是一棵月亮树》在《青年翻译家》发表后,被众多书刊选载。1990年,漓江出版社出版他的首部散文诗集《爱是一棵月亮树》,收录了老风托名玛丽·格丽娜的散文诗60章,在读者中产生了广泛影响。
玛丽·格丽娜一看就是女性用名。为什么要托名女性而不是男性,老风语焉不详。我觉得这恰恰说明了他的另一面。在现实生活中,老风是铁骨铮铮的男人,作为散文诗人,他又充满了诗情画意和脉脉温情。
月亮与树,这两个不相及的意象被老风无缝连接,立马产生了充满想象力的化学反应。在中国文化里,月亮是阴性,一般指向女性,内涵温柔、蜜意、温暖等。树,在月亮树这个意象里特指男性,意旨挺立、伟岸、豪迈、顶天立地等。月亮离我们遥远,只可远观而不可企及,更多的是诗性和神性。树,则近在咫尺,更生活,更现实,更人性。月亮树这个意象的象征意义,贯穿了老风的散文诗。几乎可以在他之后的每本散文诗集里都能发现“月亮树”的影子和变体。《凝视》里的“启明星”“溜影”“寓言般流动的河”“凝视”等篇章延伸、强化和丰富了“月亮树”的象征意义。
散文诗,对老风来说,就是生命中的那棵月亮树,是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这棵月亮树陪着他走过青春,步入中年。月亮树也从最初充满理想、浪漫、热爱和希望,又渐渐增添了沉思、针砭和悲悯。
每一个无眠的深夜和凌晨,老风用一章章散文诗装点他的月亮树,让它成为照亮自己的一束光。他享受这样的孤独时刻,他凝视着它,“直到看清它内部的深沉、滚烫的体温和心跳”。此时此刻,有限的生命得到了无限的延展。
散文诗的本质是诗,散文只是它的表现形式,或者说,散文只是它呈现出的一种自由不羁的外形,即用最少的束缚、最大的自由度来写诗,因此,也有人视散文诗是“被解放了的诗”。
对一种文体的定义有两种,一种是教科书的定义,一种是写作者的定义,准确说,是写作者对文体的理解、阐释和实践。在代后记《格物、及物、化物及其他》中,老风袒露了他一贯坚守的散文诗观:“散文诗的根部属性是诗”,“文字中料峭的部分便是你的写作价值”,“散文诗是一种复杂的抒写,是更加复杂和隐秘的诗”。老风用他的最新作品《凝视》再次彰显和捍卫了散文诗的尊严。在我读来,老风的每章散文诗都是一次深情的凝视。这一次又一次凝视体现了老风对人生的深刻洞察,同时赋予了散文诗一定的思想深度。
(作者系作家、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