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奂生原是作家高晓声笔下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农民的典型形象。40多年后,常州市滑稽剧团创演的《陈奂生的吃饭问题》,以广大观众喜闻乐见的滑稽戏形式,续写了这位“老乡”的传奇人生,为人物注入了鲜明的时代精神,再现了中国农村的历史变革,深化了这一形象的精神内涵,也提升了常州滑稽戏的艺术品位,堪称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优秀滑稽戏作品。
该剧紧紧围绕“吃饭问题”展开剧情、结构故事、塑造形象、抒写情感。陈奂生甫一登场,已是其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吃饭问题困扰了他一辈子,临了却偏偏得了吃不下饭的消化道疾病,真是造化弄人。“吃饭是个问题,问题不是吃饭,不是吃饭问题”,陈奂生的喃喃自语发出了一位中国农民的临终之问和世态人心的时代之问。其实,自从20世纪70年代末安徽凤阳小岗村18个农民按下手印,拉开了中国农村土地经营方式变革的大幕开始,吃饭早已不再是中国人最难解决的问题。然而,陈奂生的问题虽始于吃饭,但主人公们吃饱后的问题更是接踵而至。随着陈奂生的3个子女走上不同的人生之路,一家人的悲欢离合成为了该剧的核心剧情。在这部内涵丰富、时代性强的戏剧作品中,农民的吃饭问题、农民与土地的问题、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的变革和发展问题都得到了展现。然而,从更深层来看,吃饭问题及吃饱饭后的人生问题更是世态人心的问题,是人性与亲情、善良与贪婪、奉献与索取的问题,有着更为普遍的意义和当代价值。可以说,该剧踏着时代节拍、映照世态人心,虽然表现的是一个时期农民生活圈的故事,但“吃饭问题”的时代之问却富有人生哲理,体现了人性善恶,加上舞台样式的独特呈现,同样引起了广大观众的情感共鸣。
第一次观看该剧的观众,首先会被陈奂生的“吃饭问题”这句绕口令式的“哑谜”以及剧中幽默诙谐的语言、快进快出的场景、亦真亦幻的剧情和生动鲜活的人物所吸引,而舞台上戏曲彩旦式的妆容、大红大绿的服装、大俗大雅的表演风格,也会带给观众较强的视觉冲击。在舞台呈现和表演方面,该剧与常见的滑稽戏相比有了较大改变,变得更为独特,也更加搞笑、滑稽,笑中有泪、泪中含酸,引人深思。陈奂生的“临终之问”在剧中多次重复出现,而且是滑稽式、科诨式的,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和探索,与那些充斥着公式化、概念化桥段的作品相比,犹似一道光,点亮了舞台和观众的心。
该剧剧情从陈奂生的喃喃絮语开始,以1970年至2018年为时间线,立足当下、闪回当年,围绕剧中人的“吃饭”和“吃饱饭后”的人生困境展开。傻妹为吃饭嫁给了陈奂生,又因暴食而身亡。傻妹留下的3个子女陈奂生视为己出,但他们却走出了各自不同的人生之路,直到临终前陈奂生还为贪腐的老大操碎了心。该剧以滑稽映照人心,以幽默激发思辨,以小人物折射大时代,是一出烛照人心、洞察人性的时代剧。剧中形象丰富多彩,有一心为民的吴书记,也有自私虚伪的王本顺,即使是陈奂生一家,夫妻、父子、兄弟也性格各异,大家因为吃饭和吃饱了饭而各怀心思。全剧结束在陈奂生与傻妹的婚礼上——人生是艰辛苦涩的,但善良的人们更期待未来的美好与团圆。
滑稽戏产生于民间,滑稽调笑、插科打诨成为传统戏曲和曲艺的重要元素,体现了老百姓的审美情趣。清初戏曲家李渔认为,科诨“乃看戏人之参汤”,“一夫不笑是吾忧”,又强调科诨滑稽中“含绝大文章”。可见,滑稽科诨不仅是以幽默和夸张作为表现形式,还要以“绝大文章”传达深刻思想、营造精神意境。该剧编剧王宏写过很多喜剧小品、曲艺和戏曲作品,擅长将深刻的人生哲理融入生动的情节和富有喜感的人物。共同编剧张军是常州本地作家,对滑稽戏理解较深。滑稽戏虽较为难写,但该剧主创将戏曲、曲艺、小品等多种喜剧元素融入剧中,使滑稽戏的舞台表现力得到极大丰富。同时,导演胡宗琪亦将滑稽、幽默、思辨和形象的塑造进行了极尽发挥,使得该剧的内涵和滑稽的魅力得到了精彩彰显。
从舞美、化妆、服装到表演、形体等方方面面,该剧表现出虚实相生、滑稽夸张的艺术效果。剧中的陈奂生、傻妹、吴书记,以及陈奂生的3个子女和生产队队长王本顺等形象生动鲜活,既弘扬了人性的真善美,也抨击了人性的假恶丑。张怡饰演的陈奂生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舞台功底深厚,引领着故事情节和人物心理节奏的推进。精彩传神的表演令观众不禁跟随人物的喜怒哀乐感悟人生的悲欢离合。
该剧2018年首演时就引发了广泛关注,荣获了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等重要奖项,迄今已在北京、上海、南京、成都等地巡演了几百场。近日又再度受邀晋京演出,很是红火。该剧能常演不衰、常演常新,成为一出深受广大观众喜爱的优秀作品,与主创团队的不断求索密不可分。正如曹禺先生所说,“戏剧的生命在于演出”,好戏是演出来的,也只有好戏才能持久地演下去。《陈奂生的吃饭问题》当作如是观。
(作者系中国剧协顾问、中国戏曲现代戏研究会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