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文史馆馆员、文史学者李传玺所著的《林徽因,大写的她》整合、考订大量文史资料,挑战既有观点,对林徽因研究中诸多耳熟能详的话题提出了新解。得益于作者独到的历史考据心得,该书既避免了史料的枯燥堆砌,也未耽溺于传奇色彩而失其严肃态度。作者的史料推理逻辑清晰又富有趣味,带领读者如同解密般拨开历史烟尘,用翔实史料充实林徽因的历史形象,从“大写”的维度还原了一个更真实、更立体的林徽因。
作者从林徽因的童年讲起,开篇即抛出新见。林徽因原名林徽音,名字出自《诗经・大雅・思齐》“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承载着林家的期许;后因与上海作家林微音名字混淆,改“音”为“因”。其父林长民续娶程桂林后,将书房命名为“桂林一枝室”,是否便可断言程氏受宠、林徽因及其母亲备受冷落?作者用常被忽略的印章细节反驳了这一世俗观点,也明确了自己对林徽因研究的态度:在家长里短、八卦花边之外,更应有严肃的历史解读。
在林徽因的青年时代,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她的情感生活,尤其是与徐志摩、梁思成的感情纠葛,以及冰心《我们太太的客厅》引发的讨论。作者在这一话题上依旧保持严肃态度,通过史料还原出林徽因的率真与忠诚。尽管徐、林二人早年在英国便有交往,但林徽因选择梁思成的态度始终明确,从未暧昧。林、梁二人不仅有世家渊源,更在志向上相互吸引,最终成为事业与生活的伴侣。
对于那出了名的“太太的客厅”,作者从多个角度分析了林徽因何以并非聚会的核心主人,也何以不应承受负面的批评。据金岳霖的史料与自述可知,他家中的小院是固定的星期六“家常聚会”场地,而林徽因家的起居室也常举办类似文化交流活动,二者都是志同道合者的学术沙龙场所。林徽因在自己家的聚会中或许可称为“主持人”,凭借敏锐思维调动话题氛围,但并非单一聚会的绝对中心,更不能将小说中对某类社交圈层的讽刺直接投射到她身上。
有趣的是,作者从“颜色”这一鲜有关注的角度,对林徽因的公共形象进行了考索。她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究竟如何打扮自己?除了费慰梅曾记录的“蓝衬衫、白长裤”搭配,再无更多详细记载。但作者敏锐转换思路:当无数回忆都围绕林徽因的学识渊博、思维敏捷、言语犀利、献身精神、病重却健旺的精力与毅力、认真执著的工作作风展开,恰好证明她从不是依靠相貌和打扮获得关注的女子。
同样,人们对林徽因攀爬梁架测绘古建的照片充满好奇,竟集中在“踩着高跟鞋、穿着旗袍,何以能爬那么高”这类疑问上,作者认为,这本身就是对林徽因的小看。作者实地考察了林梁夫妇曾测绘过的古建,详细说明了当时测绘工作的攀爬流程与环境。林徽因在营造学社中绝非“花瓶”,也并非穿着高跟鞋和旗袍“打外围”;相反,多张照片中可见她身着便装、全身心投入工作的身影,且深受营造学社成员的认可与依赖,甚至有“你走后我们大感工作不灵”的赞誉。斯人如此,后世却唯独聚焦其美貌与装扮,岂不怪哉!
更难能可贵的是,林徽因始终将个人事业与国家尊严、民族精神紧密相连。赴美求学、钻研建筑,并非为了个人头衔与地位,而是希望以现代科学的考察测绘方法,让中国历史建筑重焕风采;学成归国后,她与梁思成共同赴东北大学创办建筑系,成为中国现代建筑学研究的奠基人;参与营造学社期间,二人在华夏大地考察测绘古代建筑瑰宝,证实唐代建构并非独存于日本,中国境内亦有珍贵遗存;抗战爆发后,林徽因拖着病体携一家老小远离日占区,与变节者划清界限,尽显文人风骨;新中国成立后,她身体每况愈下,却仍强撑病体积极参与国徽、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工作,“把‘命’押给了国徽”。如此担当,不愧为“大写的她”。
在战火纷飞、事业受阻、病魔缠身的困境中,林徽因从未放弃家国情怀,未放松对中国建筑的热忱,也未推卸对家庭的责任。作者提到,林梁等人考察五台山佛光寺时,林徽因通过对大殿梁架文字、壁画、塑像年代的综合考证,结合梁上唐代女施主“宁公遇”的刻字信息,协助团队最终确认其为中国现存最早的唐构建筑。冥冥之中,唐代的宁公遇将发现的惊喜,赠予了远道而来、艰辛考察测绘的女性——林徽因。从宁公遇到林徽因,再从林徽因到今日的你我,这份美妙机缘串联起一个个“她”。
“她们”若有只言片语赠予后世,大概会是——尽力去做那个大写的自己。
(作者系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