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时安部分著作

□王雪瑛

“61岁的他每天干到凌晨，出色完成了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的宣传任务，受到大家的高度赞扬。我深深感受到了，他对文艺的一颗单纯、热烈的赤子之心。”画家冯远说。“他认真面对文艺的大千世界，留心观察，冷静思考，负责任地批评，用文字由衷记述观感，用心灵来面对生命，面对世界，面对时代。”艺术家濮存昕说。“我们看到了他对戏曲事业的拳拳之心和殷殷之情。我们有这样一位敢说话、说真话的朋友，是我们戏曲界的幸运。”艺术家尚长荣说。“他以特有的奋进态度，写出了知识分子在困境里的坚韧与挣扎。他抓过创作，写过评论，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成就了一个文艺评论家的功德。”评论家陈思和如是说。不同专业领域的艺术家、评论家用动情的语言描述和赞誉的“他”，就是文艺评论家毛时安先生。

20世纪80年代，中国当代文学艺术春潮涌动，拍打着历史堤岸，以《上海文学》为主阵地集合了一批风云初起的青年评论家，毛时安就是其中的一位重要成员。从新时期、新世纪到新时代，他与时代同行，与文学艺术的发展同行，参与和见证了中国当代文学艺术发展的壮阔历程。他从以文学评论为主，兼及美术、影视、戏剧、音乐、舞蹈等领域的艺术评论，不断拓展艺术评论的门类，展开了50年不断探索精进的文艺评论长旅。毛时安是一位有魅力的文艺评论家，他的文艺评论有着持久的生命力，延续了50个春秋，还在旺盛地生长。

一

2023年12月16日，上海入冬以来气温骤降的一天，严寒袭人，上海文联文艺会堂内却温暖如春。“呼唤真诚——毛时安从事文艺评论工作50周年暨舞台艺术评论研讨会”在此举行。大家的发言犹如文艺评论的春潮涌动。这与他在多个艺术门类中展开文艺评论分不开，与他50年来文艺评论的生命力分不开。

关于他跨门类的文艺评论，来自不同领域的艺术家、评论家说了很多。我认识他已有很多年，从青春年少到人生中年，在日益丰富的记忆长卷中，显现出他鲜明的特点：睿智与本色。

他常常出现在剧场、研讨会以及创作一线，和编剧、导演、主创一起讨论剧目，他才华横溢的一面，大家知道得很多。而他又是一个本色的人、真性情的人，和他讲话，可以有话直说，他不会高高在上地用套话来敷衍，而是坦诚相见。无论是为人还是为文，真诚都是可贵的品质。

为当代文艺的健康发展，他潜心分析文艺现象与文艺创作得失，发表了《我们的戏剧缺失了什么》和姐妹篇《关于文化发展和文艺创作的四个问题及其思考》。两篇文章说理论道，提出一针见血的批评，还提出切实可行的建议，有观点有立场，先后获得第五届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一等奖、第四届中国戏剧奖·理论评论奖，在全国文艺界产生了持久的影响。发表于2004年的《我们的戏剧缺失了什么》，现在看来依然是切中要害的真知灼见，彰显着文艺评论家的问题意识、反思精神与审美理想，可见他的睿智与坚守。他始终是深入当代文艺发展现场的有责任感的文艺评论家。

从2019年到2023年底，他推出了很多著作：2019年出版的《攀登者》收集了他关于上海文化发展的评论，涉及不同艺术门类获得重要奖项的作品。同年出版的《野百合的春天在哪里》收录了他的舞台艺术评论，分为作品论、作家论、演员论与艺术论四大部分。2021年出版的《结伴而行》收录了他深情叙写人物的散文。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他与他们结伴而行，内心交汇的光芒，一路引导着他的前路。2023年出版的《秋天的天气是最可爱的》《听潮——新海派美术评论》是他献给上海的恋歌，也是献给艺术的恋歌。在五年时间里，他已经出版了这么多著作，可见他文艺评论、文学创作的生命力之旺盛。这也是他一直活跃在文艺现场的证明。他是上海文化的在场者，也是走向全国文艺评论的大家。

二

在毛时安从事文艺评论工作50周年研讨会之前，我与他做过很长的对话，其中有一个这样的问题，“回望50年的文艺评论实践，您坚守不变的是什么？与时俱进融合创新的是什么？”毛老师回答：“我要求自己，以虔诚对待写作，以坦诚对待内心，以热诚对待生活，以真诚对待世界。我呼唤真诚！50年不变的是我基本的文化立场，艺术的精神性和审美性，对过度市场化、产业化的冷静与清醒；变化的是评论对象、评论话语，自己不断学习接受消化新的文艺理论和研究方法，也包括对古代文论的当代活用，让自己保持与时代同步，运用清新的评论话语，一语天然万古新。”

说到熟悉和陌生，我和毛时安老师挺熟悉的，来参加他的研讨会的各位与他都很熟悉，这是他展开跨艺术门类文艺评论的魅力。他以文会友，以艺交友，结交了很多朋友。有的了解他人生中的某段经历，有的了解他从事文艺评论的某个门类。大家汇聚一堂，又见识了他很多“陌生”的层面。我与他做对话的时候，询问他如何在有限的时间里，高质量地完成重要的文艺评论，而且还是不同门类的文艺评论，这是多么艰巨的任务！他的回答，让我内心震撼，印象深刻。

毛老师告诉我，他的许多评论是在紧张的出差途中完成的。比如写《“微光”的力量》时，他乘坐的高铁穿越祁连山脉，导演的微信、电话时断时续。他住在瑞金医院时，还完成了为老友陈家泠写的画评。他还提到：“2012年10月30日，我接受心脏手术，上手术台前两小时，把刚写完的手稿电传到上海国际艺术节宣传部办公室。等手术创口稍微愈合，我休息片刻后，就校对电传回来的打印稿，发还他们。”

2023年3月的一天，他在医院被拔除6颗断牙，又植入8个种植牙基座，最后装上临时牙。手术从早上9点一直做到下午五点半。回家后，他忍着创口疼痛，坚持写作三四天，最终完成了关于电视剧《破晓东方》的4000字评论，发给《光明日报》的约稿编辑。

我问他为什么不能延缓两天。他向我补充了细节——当时如果不完稿，要等一周后才有相应的版面，而他为了电视剧评论的时效性，以常人难以企及的毅力，忍着疼痛坚持写作，最终按时高品质完稿。他说：“我脑海里时常浮现着鲁迅先生的一句话，‘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文字是老实的，只有投入生命，文章才会有打动人心的感染力。”

我在媒体工作，也有过需要紧急赶稿的经历，深知赶写急稿的艰难与压力。而毛老师是在年过七旬、拔除6颗牙的情况下，还能高质量地写好评论，这真的需要钢铁般的顽强意志、长期积累的艺术素养、热爱艺术的拳拳之心、文艺评论家的责任担当。这也是我由衷佩服他的原因。

三

如果说他以持续50年不断精进的跨界又专业的文艺评论，成为走向全国的文艺评论家，这是比较理性的概括，那么我对他的全国影响力，还有一个感性的真切体验：2011年11月，我有幸与他一起代表上海文艺评论家去北京参加第九次全国文代会。到了文代会的会场，我就全面地感受到他的强大气场。来自全国的艺术家，特别是北京的艺术家们，毛老师几乎都认识，有不少还是交心的老友。在会议分组讨论环节，气氛热烈，大家都踊跃发言。毛老师说：“我们上海来的青年评论家，她也要发言。”这是他对我的热心鼓励，也是他在会场上的热切互动。第二天，我还在《新民晚报》上看到了有关会议分组讨论的报道。

“雪后的深夜，从高处向远处看，连片的屋脊在脚下，像轻轻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扩展到天边，可以听见城市在睡梦中婴儿般的呼吸，甜蜜、均匀，在黑色的静谧中闪烁着几点昏黄的灯光，吐露着寒夜的温馨。”他散文中的这段话，让我怦然心动，一个评论家有着与一座城市心心相印的生命情怀，我感受到他对上海的深爱，他对艺术的挚爱。

他是一个在自己的人生中体验作品艺术魅力的评论家，把自己真实的人生经验运用到分析艺术作品中，同时又以他的艺术理想来指导自己人生实践的人。他的艺术和人生彼此映照，葆有艺术之树常青的生命状态，让我感受到“评论的生气与高格”，这是他为我的文学评论集所写序言的标题，也是他展开文艺评论的践行。

毛老师说过，他喜欢像徐中玉先生那样，保持一个读书人、写作人的本色，工作、学习，努力活出生命的意义。这段话我很喜欢，也是对我的一种教诲。这是我作为一个他的小朋友，一个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学妹，对他从事文艺评论工作50年的诚挚祝福与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