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灰狼，发现了火。

被誉为全世界最美的动画短片《故事中的故事》，就是这只小灰狼的故事。那天，它静静地倚在破旧的木屋前，凝望着木屋的主人们开车离去的背影。木屋已经被主人用木板钉得死死的，屋里的旧家具也一并在院子的火堆里烧光了。金黄的树叶不停地飘落下来，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小灰狼双眼耷拉着蹚过堆满树叶的院子，脚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它一直是知道火的。它曾见过那个孤独的老妪，弯腰站在火炉旁撩拨着跳动的火苗。那样的情景时不时地出现在它的脑海里，清晰如昨，如同在它记忆中人类婴儿吸吮母亲的乳房，或者人类一家子在院子里聊天和吵闹，做事和玩耍。这个木屋承载了很多记忆，不是对于人类，而是对于这只小灰狼。

小灰狼去木屋拿了些发芽的土豆，回到森林里。它把土豆的芽扔掉，放进火堆里一边烤一边吃。它双手举着烧土豆，载歌载舞，像个自由自在的流浪汉。

王小波在《红拂夜奔》里提到自己插队时和一匹老马称兄道弟，说自己愿意变成这样一匹老马，而如果老马变成了司务长王二，恐怕要难过了。在人的世界里，人们因为追求梦想或被迫参战而远走他乡，甚至与亲人和爱人阴阳两隔。相比下来，这只无忧无虑的小灰狼的生活反而令人心生向往。

然而，小灰狼对人类的生活是那么地好奇，甚至，还有一丝渴望。它羡慕吃奶的婴儿，喜欢在秋千架上荡来荡去，还学会了摇篮曲和探戈舞曲。小灰狼还会把一卷纸当做人类的婴儿，把它抱在温暖的胸膛中，哼着摇篮曲，玩过家家的小游戏。它渴望成为人类，渴望得到人类的亲情、人类的友谊和人类的爱。

小灰狼发现了火，也发现了人类的温情。而这些温情，却正在被人类所漠视和遗弃。

当我看到《故事中的故事》的时候，一下子就想到了短篇科幻小说《熊发现了火》。小说中有一个最重要的场景，在一个寒冷的夜里，从养老院里逃出来的母亲和几头熊安静而肃穆地端坐在火堆旁边。在“我”眼里，这群熊之间没有精神交流，而人类也一样，“每一个都孤独地笼在他自己的制服中”。只不过在《故事中的故事》中，观察者不再是人自己，而是一只生活在野外的小灰狼。小灰狼清澈的眼神仿佛一面镜子，映射出人类的感情和社会中的种种无奈。

当然，一千个人的眼里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同的人也会从这部短片中看出不同的寓意。而“视觉记忆”的叙事方法，又令本片产生了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气氛。所谓“视觉记忆”，正是本片导演尤里·诺斯坦因对自己艺术风格的解释。在他的作品中，回忆已经变成了一个个残缺的片段。诺斯坦因将它们辅以精美的画面，拼接在一起，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样一部充满诗意和伤感的优秀艺术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