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代着冬的《灵雀》既是一部题材独特、具有宏阔历史跨度和复杂命运遭际的长篇小说,又是一部对历史的变迁和人生的悲欢有着宗教般的超然与悲悯的小说,而叙事上的从容、淡定以及唯美而感伤的风格更是赋予小说诗化的艺术品质。
首先,《灵雀》是一曲历史的挽歌。小说以银匠苏柏度家族几十年的命运变迁为主线,叙述了桑耳寨众多家族的悲欢离合和爱恨情仇。小说既有对主人公挣扎于其中的“大历史”的史诗化呈现,比如说革命、土改、抗美援朝、大炼钢铁、“文革”、土地承包等大的历史事件,不仅是人物生存的背景,而且还是决定人物命运变迁的决定性因素,是一只无形的巨手,主宰着人生的戏剧;又有着对于主人公日常生活细节、个体生命状态的展现与放大。从苏怀西到苏柏度到苏天云、苏天雷、苏天雨,从楚风寒到楚鸿图、楚鸿哲到楚风,从阿桑到白凤蝶到素莲到满玉到觉慧到阿兰到谷穗,从尹一凡到赵世恩到舒云清到梭巴到巴代到吕世银,生命的种种悲凉与激越、沧桑与无奈、疼痛与喜悦、生离与死别,在作家笔下都得到了丰富而细腻的表现。宏大的历史,不测的命运,最终都变成了五彩缤纷的人生传奇。
其次,《灵雀》是一曲人性的多重奏。小说具有丰富的人性内涵,有着对于真、善、美的独特诠释。以苏柏度为首的主人公有着朴素的人性,他们热爱生活,爱惜亲人,有着对于苦难的承受与忍耐能力,他们有着宽容、悲悯的情怀,他们能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平静面对生死,平静面对苦难。他们有着对自己人生观、价值观的坚定信仰。他们敬畏土地、敬畏神灵、信守诺言,甚至也能宽容恶行。苏柏度一生信守对一个美国俘虏的“承诺”,几十年后终于给美国寄出了那封早该寄出的信件。楚风对苏天雨的始乱终弃,也并没有带来苏家的“仇恨”。巫师梭巴、呆子苏天云对世事的洞透更是赋予小说一种宿命与神秘的氛围。
再次,《灵雀》还是民间文化的赞美诗。小说对桑耳寨自然风物以及文化风情的展示可谓尽态极妍。尤其对于巫术文化、神秘文化以及银匠文化的描写更是生动而精彩。苏柏度最后打造成功的“灵雀”既是他人生的升华、精神的升华,又是文化的升华。它让我们感受到了银匠文化的光芒与魅力。
最后,《灵雀》还是一部带给我们奇特纯文学经验的小说。作家的艺术感觉非常好,叙事空灵、简洁而有韵味。人物是素描和剪影式的,也是梦游和冥想性的。叙事是时间让位于空间,以空间性和场景性的呈现为主。传统的描写、抒情、修辞等文学元素被放大到极致。小说仿佛一幅幅风景画,一首首抒情诗,一曲曲咏叹调,小说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种感伤的、纯净的、舒缓的美感。没有激烈的冲突,也没有紧张的情绪。一切都是那么散淡、从容。而语言也简约、空灵、疏淡、有味道,充满诗性和禅趣,常会唤起我们读沈从文、废名、汪曾祺小说的感觉。“阿桑吃过饭,夜渐渐深了,两个人背靠背地躺在床上,像两枚反向的银勺,里面盛满了淡淡的心事。他们的叹息声还没落下去,屋外的竹林里就扬起沙沙风声,芭蕉叶猛烈地扇动了一下,大雨降了下来。”“当苏柏度见到扎代的时候,那个黑脸汉子已经老了,他像一截木桩坐在一棵梨树的阴影里,满是皱纹的黑脸干硬得像一块风中的牛皮,光阴在那上面刻画出条条裂纹。”“没有人烟的木房子老得很快,破碎的黑瓦漏下雨来,把木柱浸泡得像树林里的枯木头一样腐烂。地上积满了过去日子的落尘,墙壁上爬满小朵的长脚蘑菇,空中溢了凉爽的霉味。从他后面吹过来的夏风穿过空洞的门框,发出呼呼的响声,像一个女人无助的呻吟。”
当然,风格有时也是一种束缚。《灵雀》写意化、粗线条的叙事,一方面给小说带来了一种冲淡的韵味,但同时也使人物的刻画显得有点粗放,不够细腻。有些人物成了飘浮的意象,少了饱满的内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