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文学院

与鲁院书

□贺 颖

11月以后,街上穿棉服的人越来越多了,事实上北京确已进入了冬天,而作为出生成长于北京更北的人,这样的气候和温度于自己而言,似乎仅只是秋天,至多算是深秋。自己单薄的衬衣和外套,让自己舒适着亦为自己的惭愧,每次被同学和朋友一次次夸张着问及冷不冷,都不晓得该如何作答,仿佛那问题本身并不是问题。我真的不冷,并更多时候还会觉得热,有时自己也心生狐疑,不为其他,全为这因季节而生出的奇幻错感。

9月的北方,气温随着一场又一场的秋雨,进入了不管不顾的秋天,早晚间以至必要以厚外套加身了。离家时自己也已全副秋装,可一踏进北京城,让最惧热度的自己忽而惶然不已,北京的9月,于自己几乎就是盛夏,并是全然陌生的一种夏天。9月里,依旧二十七八度的气温,绵密紧致的热度,弥散出一种区别于北方夏季的独有属性,园中花开得正紧,草木磅礴,昼夜间皆可闻得见花树草木被气温逼出体外的醇厚之香,这气味时时令自己沉迷、错愕亦恍惚。这个9月,季节上的倒错,温度上的熟悉,令自己惊异地发现,自己第一次完成了时间意义上的逆行或穿越,从一个正在历经的秋天中蓦然转身,再次迈进了夏天。

这感觉如此美,或者说,在北京,在鲁院的园中,自己第一次完成了一种梦幻般的生长。

刚刚过去的生日,似尚存奶油与酒香的余韵,在雪中出生长大,早已习惯了雪所赋予自己的简单的白,单纯的寒凉。所谓生日,便也成了每年令自己格外留心的一次关于雪的刹那。今年的生日没有雪,也没有冷,甚至是暖和的。站在窗前,能看见整个园子的全景。11月了,园子里百花虽落而百树正荣,所有大地上的颜色皆不缺失,红橙黄绿蓝靛紫,包括黑与白,无论在阳光下,抑或于偶尔的雾霾间,皆繁盛得如一幅幅饱蘸浓彩的画作,引得深谙北方冬天的自己一次次惊诧。生命的大部分时间几乎都在北方,北方特有的风物,早已无形中印染了特定的符号,而似这样的冬天,这样的11月,是全然不曾经历过的感受。

四十几个人,如今我们是一家人了,在同一座神秘的园中回返童年,奇妙而无忧,我们倾听共同的精神之音,承接共同的温情呵护,我们说相似的话,发现同样的感叹。

我们是零星的,散于世间各个角落,多年来我们言说,或默然,或书写,或只沉思。在我们独属的角落里,红尘纷攘,而我们大多孤寂。我们试图寻找同类但多无果,试图走出但总无路径,试图倾诉,却蓦然发现人人似都已佩戴了高分贝的耳机,人与人的交流已然恍如隔世。多年来自己也早已学会了不奢望,不心存幻念,只将自己交予星空与大地,交予典籍中那些伟大的心灵,幸好有此,自己仓促无力的内心,得以于日出日落间,从容打量时间与世间,观望宇宙的律动、内在的渺远、窘迫或自在。在这样一刻到来之前,我们大多数人,似乎并不特别地知晓这一刻于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或于此间的我们,以及未来复归角落的那些零星的我们意味着什么。

这正在经历着的每个分秒,教室、饭堂、园中,迎面、擦肩、微笑,如此素常亦贵重。我们时而唏嘘,当我们在彼此尘土飞扬的来路上,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地在此相遇,到底要积蓄多少不偏不倚的奔赴。几十颗心,几十双眼睛,忽而有了孩子般的惊喜、羞怯与叹息。这样短暂的时间,这样密集地相处,我们忽然发现,你们,原就是我找了多年的你们。苏格兰高地上,老彭斯这样说:要是你在麦田里遇见了我,请微笑,请对视,请将心灵珍藏在生活的措辞里。要是你们,我亲爱的师长和同学,在园中遇见我,也请你们记下我。

2014-04-25 □贺 颖 1 1 文艺报 content39723.html 1 与鲁院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