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文学评论

于静默中言说

——梁书正诗歌的诗性呈现

□潘桂林

近年来,微信媒介为新诗写作与探讨提供了更加便捷的平台,助推了汉语新诗审美风格的多元化与民间化,也为传统纸媒的选稿提供了新的渠道。“80后”湘西苗族青年梁书正的诗歌正是在自媒体的开放空间里崭露头角。他的作品借助节制、内敛的语言和巧妙的情境逆转,不动声色地引领“存在”出场,道出生命的秘密,让诗意在静默的持守中扩散、回旋。

作为一个少数民族山区青年,无论身处何方都有某种难以言说的边缘人身份困境。梁书正漂泊在南方都市,却很难真正楔入城市,他的诗歌大部分都在写乡下、家园和至亲之人。他深情地赞美“司马坡,洲上坪,和尚山”,一句“我如果哭了,整条古苗河,都是我的泪水”,捧出一颗清澈而忧伤的心,始终皈依于生养自己的族群和默默流淌的母亲河。组诗《入云南记》不是直接言说家园,而是远行至“别处”。《乌蒙断行》写老人、荒草、房屋、炊烟、灯盏、包谷杆和雪等具体物象,诗中醒目地写下了一行,“这是在乌蒙,我们坐在风中,有人谈及我的湘西”。在乌蒙,触动读者的恰恰是“当老人从坎下走过,年轻人不能往坎上通行”的神秘湘西,更是乌蒙与湘西在心理上产生的同构性,异乡与故乡在此处重合,家园在远方与自己相遇。“山顶上,云雾缭绕/鹰在俯视着什么//在乌蒙,我深信的事物:/低处的灯盏,山腰枯萎的苞谷杆/山顶上的雪”。寥寥数行,标出了长幼有序上下归位的秩序世界。家园一词的含义由生存空间延伸到逐渐远逝的秩序礼仪和神性敬畏。

《入云南记》以云南为诗写的地理空间。这里的黄天厚土、炊烟村庄和云雾雪山,原始的纯粹和宗教的信仰都是诗,也是洗涤心灵的精神之泉。组诗中的“乌蒙”不再仅仅是山脉乌蒙、地理乌蒙,而是一个向往,一种高度,承载着某种神圣的信仰。乌蒙用静默的身躯言说了信仰,也感召了诗人,使之获得了发自灵魂根部的谦卑之心与承担之意:“我愿是倒伏在路边的一粒草籽/我愿是覆着残雪的一颗荒石//我愿是一个穿着破旧的牧羊人啊/赶着一群白云,走进山中/至死都不会回头”。诗人是为信仰而行走的人,是在倒伏和至死不悔的路途中跋涉的行者,也是远离物质享受的孤独之人,他会穿过繁华的虚妄,发现“存在”的悲剧性,并以孤独与持守去对抗喧嚣的世界。

正是孤独与静思,使诗人能洞悉被世相遮蔽的真,成为洞悉秘密的人。梁书正在简短的诗行中,总是不经意间撩开温情的面纱,露出血泪和令人错愕的内在秩序。《构图,或推进艺术》写到:“最低层,是被淹没的县城/往上,是商业街,生活区/再往上,是水库/再往上,是政府单位,机构/再往上,是云崖寺/再往上,是乌蒙山脉/再往上,是灰蒙蒙的天空//坐在山上,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自己的位置,也可以//找到他们的”。从被淹没的县城到日常生活的商业街、生活区、水库,再到具有象征意义的政府机构,层层推进,日常生活秩序与政治秩序了然于诗。诗歌虚实互渗,让读者既看到了实物世界的构图,也领悟了人间和心灵镜像的秩序,最后三行用了自然的介入,体现出诗人洞悉世相,也深知自我在世间的位置。

诗人打破人与自然、“你”与“我”的界限,道出了世间万物的柔弱与悲伤。《独坐乌蒙山上》中写到:“乌蒙山上的小块土地不会让我感动/乌蒙山上的无名荒坟不会让我感动//谈及人类,我是其中之一/谈及战争,我是其中之一/谈及苦难,我是其中之一/谈及流离失所,我是其中之一//乌蒙山是地球上的一座山/乌蒙山上坐着的一个人/是一个可耻的人”,表达了对世界和自我的反思、体认与自觉承担。

梁书正的诗歌很静,写静物、静景,言说安静的心,但巧妙的逆转手法刷新了读者对生命的感悟。如《山行》:“只用十分钟,就从寺庙来到/一片坟地/一切都寂静了//虚无替代了香火/荒草替代了琉璃/祭奠替代了祈祷//一块碑替代了一座庙门/一只乌鸦替代了/一群鸽子”。坟地与庙宇、虚无与香火、荒草与琉璃、祭奠与祈祷、碑与庙门、乌鸦与鸽子,看似事物的两端,其实紧紧相邻。这样的表达也体现在《车往云南》中:“坐在车上的两个男人,慢慢说着//走到梵净山,看见雪/走到乌蒙山,看到鹰/走到金沙江,看到菩萨/走到昆明,看到一片向阳绽放的野花”。我读到的是神即自然,自然即神,而诗是神性和生命奥秘的自然呈现。诗歌看似简单却很丰盈,这丰盈被静默持守,不点明,一点即破、即碎。

2018-10-15 □潘桂林 ——梁书正诗歌的诗性呈现 1 1 文艺报 content46590.html 1 于静默中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