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文学院

醒 来

□赵 殷

2005年12月26日,距离新的一年还有三天时间,我向家人提出要一个人“过年”。

一个人在2006年即将到来的时间面前,时间的脚步显得尤为缓慢,是时间本身不愿意尽早离开,还是时间自己也感到光阴似箭?还是我一个人突然拥有了全家人的孤独,在情感上占用了三口之家的阳光与空气。光阴流逝与我的存在是没有关联的,我仅看到时间留在事物表面的样子。比如树、房子及各种存在;另一些更遥远更深沉的存在,我永远看不到。

窗外响起鞭炮声,一长串毕毕剥剥的声音汇合着冷空气穿梭,这是时间在清冷的深冬,用鞭炮燃烧、爆炸的方式经历它的一段路程,时间穿越火药的爆烈声,便是时间的模样。鞭炮的爆烈声刚落地,几只喜鹊贴着窗玻璃滑翔,咕咕叫着飞远,这是喜鹊经历时间的形式,这也是时间的样子。我用眼睛看喜鹊张开翅膀,扇动空气,辟开一条空中之路,向高处飞翔,这是我经历时间的样子。

两只喜鹊

在空中飞翔

看不到对方

此时,电脑上面是我敲下的文字,文字带着我内心的感怀,不断在显示屏呈现,像一队队从我面前走过的人,有些面带微笑,有些黯然神伤,有些掩面暗泣,有些低声呤唱;我不小心打错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文字好像在哭,吓得唱歌的文字突然停止。我知道,打错一个字,就是我在文字行走的路上堵起一块顽石,堵住它们前行的脚步。将句号打成逗号,会让文字走过的路重走一遍,将逗号打成句号,会让文字在还没有走完的路途强行停止,这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啊!于是,我小心敲打每一个字,还是会无意打错几个字、几个标点,在错字不断的暗泣里,我根本没有发现是哪几字哪几个标点打错了。关闭电脑,沏杯茶去看电视听音乐,全然没有想到那些被我打错的文字,会焦急的期盼我去纠正,我根本想不到它们面临的命运。写完就完了,关闭电脑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几个月都不去理会,这是我的习惯。我写的是自己对生活对生命的认识,至于认识到什么程度,那是我的境界问题。至于文字高兴不高兴,我不用考虑它们的感受。也许,文字在长久的期盼之后,聚在一起会对我进行道德、人格的评判,会骂我是一个傻子。这些我都不知道,即使文字的骂被我听到了,我也不会与文字计较。我的世界离不开文字,而文字的世界有没有我的存在无关紧要。我要的是用文字来表达我那一时间的心境。

这样说的话,我在利用文字为自己开脱,为自己寻找出路,我好像一直都在利用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悲喜,从来没有想过文字本身所赋予的含义,文字不是给我一个人的,是给一个古老民族强大的精神财富和文明根基。

在文字的世界,每一个汉字都是一座独立的山梁,一条独立的河流,一棵独立站在山顶的树;当一股独立的风,带着我的错误,被我推到相反方向,甚至推到悬崖下面,强行使它们失去吹动精神的力量。我还能写出一篇怎样的文章?当我想到自己错了,打开电脑,纠正打错的字,重新保存时,发现已经晚了,错误的文字已经沿着我写错的方向走了好长一段路,并且将正确的文字领上错误的道路,在泥泞处、在悬崖边奋力前行。

我惊讶地发现,文字若继续前进将全军覆没。

待我将纠正正确的文字保存之后再打开,发现文字们集体回过头,每一个字都长出眼睛和嘴巴,目光像一把把利剑,吓得我丢下电脑夺门而逃,跑到院子里的阳光下还在瑟瑟发抖,待我调整好情绪返回家时,被我纠正的文字,统一收回嘴巴,看着被它们吓得魂飞魄散的我出神。好像质问我:“我们本来是这样的,你怎么把我们写成那样?”我赶紧鞠躬致歉,表达对文字的恭敬与歉意。文字的胸怀是写错改正过来就好了,它们在我无地自容地埋下头时,集体收回利剑般的眼睛。

文字“含而不露”地原谅了我。

写错字的同时,与我的错误同时行进的时间不是向目的地东而是向北去了,时间向北飞翔的话,冬天将会重来一次。万物将会被第二个严冬冻伤而无药可救。

打开窗户,发现两只喜鹊在空中盘旋,显然迷失了方向。

赶忙打开家里的门及所有窗户,喊邻居们赶快打开大门打开窗户,喊门卫赶快打开小区大门:“让风向东吹,让喜鹊跟着风一起飞……”邻居们怪异地朝我喊叫:“大过年的,你怎么了?”“我错了!”我在六楼高声回答。我的声音从六楼落到地面的瞬间,风忽地转往东吹去, 两只喜鹊在空中盘旋振翅,掉转方向追向东风。

我惊魂未定,关闭所有房门、窗户,累得再也动不了了。

现在,我该乖乖听从时间的安排好好睡一觉,再让自己醒来。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一届高研班学员)

2019-02-13 □赵 殷 1 1 文艺报 content48280.html 1 醒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