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占黑在采访中自言:“我已经走出社区了”,这标志着《双响炮》《街道江湖》到《小花旦》漫游版图的扩张,但这种扩张并不趋同于上世纪30年代海派文学与90年代都市文学中“空间-意识形态(或历史)”的布局,漫游者的心理景观亦无法纳入19世纪西方发达资本主义时代新兴城市游荡者的感官政治范畴进行言说,更为复杂的序间面貌浮现而出:
一方面,《小花旦》的“漫游”向现代写法退了一步,最明显者便是《痴子》中三人的漫游经历。与19世纪西方都市人的“惊颤体验”在工业时代城乡结构断裂之际以“惊心动魄”的都市游荡达成的抵拒姿态相异,王占黑笔下的漫游者总是拖着一条疲惫而滞重的尾巴,浸透着中国式“过日子”哲学中的无可奈何。于是,“漫游”中的尴尬与顿挫就回头指向了世俗眼光的凝视与新闻媒体的不当介入,正是这些渗入都市毛细血管的权力细胞,使富有主体能动性的“漫游”衍化为一种烙印遗忘托词的“模范社区”或“纪念地”式的现代暴力。
另一方面,王占黑又向传统诗学迈进了一步,其漫游叙事打破了茅盾、穆时英等“重组上海地图”的创作路径,亦错位于王安忆《长恨歌》、西西《我城》等都市文学与“成长小说”形式勾连、“一地点对应一时代,一步步走出去”的录史笔法,转而遵循“在乡-离乡-返乡”的书写模式。无论是心理还是行动层面的“返乡”,人物都以漫游形式将时间空间化、事件化、结构化为一种近似乡土文明的体验。这种在漫游尾声返归前程的心理基础,恰恰是“都市遗落者”对强大的现代文明线性规划支配下个人渺小性的洞悉,方才转用一种“向下超越”的迂回姿态,以“回乡”的姿态将个人与都市记忆小心翼翼地收入抽屉。因此,每一次的折返与“悼念”都以漫游叙事与“在乡-离乡-返乡”模式的互文巧妙疏离了现代时间体验。
“漫游”中遭遇“顿挫”,“回乡”却通往“反叛”,《小花旦》中人物的走走停停就如此在都市漫游书写的序列中完成了一次翻转,“上海遗落者”游荡于“现代”与“传统”的序间,心理感知也由此得到了捕捉。
《小花旦》中,老店坍圮一片,免费的超市班车消失成谜,报亭、桥洞、鸽子笼也终将易主,但那些人、那些声音、那些物件、那些漫游过的行影浮踪,终是跳脱出文学史长廊 “都市经验”一以贯之的欲望展厅与萦绕不休的伤逝情绪,顽固地在大都市上演着一场又一场针对时间脆弱却富有韧性的博弈。
(本文获研究生组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