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不是我的出生地,但我一直把它看作是我的胞衣之地,因为它是我父母亲手建造的。我从3岁入住,到18岁离开,老屋整整庇护我15年。我童年天真的梦、少年斑斓的梦、青年飞翔的梦都是在老屋里做的。这梦已被老屋留下并镌刻进年轮,只要我走进它,那似水流年的日月就如光盘一般转动。我谛视她,阅读她,品味她,其中的细节令我百读不厌,常读常新。
我在1976年春天离开老屋,离开是为了寻找一方天空,实现自己飞翔的梦想。离开的那天,我像雏燕学飞,对温暖的老屋缱绻难舍,一步一回头。父母站在屋前,两双眼睛放飞出四条情丝将我紧紧裹缠,我走一步,他们的目光就放长一步。我想我是走不出他们所织就的爱的网了。那一刻,我驻足不前,踌躇、彷徨,几乎放弃飞翔,欲与老屋厮守一生。父母看出我在犹豫,对我连连挥手。挥手既是放飞,更是鼓励。于是我加快脚步,毅然走出他们的视线。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每年都要回去很多次,问候父母,看望老屋。
看望老屋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工作中有了成绩,回老屋说给父母听,让他们与我一道分享喜悦;人生中遭遇挫折,回老屋去,聆听父母教诲,重扬生活风帆。
父母在1991年冬季告别老屋,重返他们生活过的南方。自那以后,老屋便长年挂锁,无人居住。无人相伴的老屋,孤独、落寞、衰朽。父母虽然生活在南方,但隔些时日,我照例要去看望老屋。回到老屋,我最先做的是开门推窗,让老屋呼吸新鲜空气;继而打扫庭院,刈除杂草,还老屋一个整洁净爽的环境。然而老屋似乎并不因我的亲情眷顾而放慢走向衰老的步伐,它的脊梁弯了,墙颓了,继而屋顶也葳蕤出嫩绿的小草。今年初,我看老屋已然步入残喘之年,如不整修,它委实禁受不起夏日狂风摇撼,雷雨击打。老屋的衰老成了我的心痛。
夏季到来之前,我专程回去,与近邻磋商后决定修缮老屋。继而备料,继而找木工请瓦工。两个星期后,老屋脱胎换骨,旧貌换新颜,兀兀然矗立于眼前。
老屋变新屋,我的心里免除了一份牵挂,多了一份安慰,还有就是成就家业的欣喜。一个星期天,我欲带孩子回去。我的本意是培养孩子与老屋的感情,有朝一日,他能代我去看望老屋,当老屋再次老去的时候,能自觉地担当起修缮重任。哪知孩子不买我的账,他直截了当地说,不去,没啥意思。孩子对老屋没有感情,对我的足迹不感兴趣,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我不想放弃,苦口婆心地开导他,启迪他,还对他忆苦思甜。我的良苦用心有了效果,孩子委曲求全地点点头,同意与我同行。
回到老屋,我像个导游,指指点点,屋里屋外地说个不休。我愈说愈兴奋,说完老屋,又把孩子拉出来看树。老屋的前后长有多棵树木,粗者合抱,浓荫匝地;细者盈尺,蓬勃挺拔。树多为父母所植,还有一小部分为我所栽。以往回来,我都要仰视它们,抚摩它们。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回来不纯是怀旧,而是寻找——寻找自我,寻找创造的动力!事实也如此,只要回来,我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扫往日的慵懒倦怠,像稻谷灌浆,心里饱满沉甸,思维敏捷缜密,创造欲望随之而起。
修缮老屋,就是修缮自己;看望老屋,为的是让自己的思维常新,创造力不衰。我希望孩子能领悟我的意图。能如此,我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