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如何面向现实?近两年,对现实题材网络文学创作的提倡和鼓励,促使网络文学发展具有现实性转向的特点。不过,诸多网络文学作家并不能很好地平衡网文特色和现实取向之间的关系。在这一方面,骁骑校的《长乐里:盛世如我愿》(番茄小说签约作品)为融合现实题材和网文元素开辟了新路。自写作《橙红年代》《匹夫的逆袭》开始,骁骑校就表现出细致描摹底层人物、刻画卑微生活的艺术才能。延续着作者骁骑校重生活的创作特征,在都市中开辟幻想空间,通过对历史两端的折叠与互照,涌动新时代民族复兴的大众情感,汇聚成了这部《长乐里》。
在弄堂29号两端的世纪景观
“《长乐里》最初是由一幅画勾起的。那幅画左边是1937年的断壁残垣,有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女孩,赤着脚,右边是2017年南京的高楼大厦,有一个穿着漂亮雪地靴、羽绒服的小女孩,两个人面向画中央的分界线,相当于握手但又没有握到一起。我当时就想,如果能够穿越,能够让1937年的一个人看到现在的中国,那对他、对读者是一个多大的心灵震撼。”《长乐里:盛世如我愿》是骁骑校2021年连载于番茄小说的一部都市题材小说。作品按照时间线分为上下两部,上部发生在1940年代,沦陷三年后的上海,四乡难民涌入乱世孤岛,十户人家挤在长乐里29号的一栋石库门房子里。电工赵殿元偶遇身份成谜的女侠杨蔻蔻,两人毗邻而居,日久生情,共同刺杀潘家花园的主人潘克复,历经九死一生。六芒星项链的神秘力量开启了下半部的故事,赵殿元从潘家花园喋血案中被暴雨携至当下的新世纪上海,再遇神似杨蔻蔻的少女,在寻找蔻蔻身世与往日邻居的过程中,目睹了新时代的盛世景象。
作品的地域性鲜明,不仅刻画了鱼龙混杂的沪西,租界巡捕、沪西警察和76号特工之间势力交错的冲突,更是用大量的方言对白、薄物细故,呈现了旧上海的风土人情,一砖一瓦、一饭一饮之间都是地地道道的“沪风”。骁骑校立体地展现了长乐里29号的生活图景,塑造了充满质感的1942年上海弄堂,除却对于生活细微处的观察与留意之能,作品的翔实丰满显然得益于骁骑校创作前对于大量上海沦陷时期的史料翻看与认真考据,同时借鉴各类书写上海的文学创作,如骁骑校所提及的王安忆的《长恨歌》对他理解上海性的影响。作品在字里行间,准确还原了1942年上海的时代背景、语言及生活方式,在追忆上海、记录上海时也映射了民族历史80年间都市底层的沧桑剧变。
当人们试图理解和表达民族复兴的精神诉求时,总免不了追溯丧权辱国的历史。历史长河的转折和新变随着一代代人的更替变得断续,而《长乐里》巧妙地使用了向后穿越的结构,让主人公赵殿元由1942年穿越到21世纪“剧本杀”流行的今天。通过一种对21世纪中国“陌生化”的呈现,折叠时间,实现了表达惊叹盛世的强烈效果。“这是赵殿元从没来过的地方,透过雨水斑驳的车窗,外面高楼大厦林立,并不是外滩那种花岗岩建造的大楼,而是玻璃造的,高耸入云,马路上车流汹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车型。一群年轻人涌进车厢,叽叽喳喳,欢快无比,他们有男有女,装束奇怪,面色红润,不像是吃不饱饭的样子,赵殿元内心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当电车再次停下的时候,他下了车,站在十字街头茫然四顾。这是上海,路人说的是上海话,没错,但这又不是他熟悉的上海,这是另一个上海,人潮人海中,赵殿元恍如隔世。”平行蒙太奇与交叉蒙太奇的镜头若隐若现,对于新时代有关民族复兴的大众心理的精准把握与出众展示,让《长乐里》成为一部极为出色的新中国献礼之作与IP改编潜力作品,登上中国作协2020年度网络文学影响力榜与首届“扬子江网络文学最具IP潜力榜”。
小人物的年代生活画
让人热血沸腾的《橙红年代》曾掀起了阅读狂潮,是第一部点击过亿的都市类作品。《匹夫的逆袭》获第一届“网络文学双年奖”铜奖。骁骑校是都市类型写作中的佼佼者,他不仅开创了都市“逆袭”的类型范式,点燃主角升级开挂的人生激情,还塑造了一个奇谲浪漫又黯然深沉的“橙红宇宙”。《长乐里》作为骁骑校的一部现实题材转向之作,弱化倚重动作、对话的戏剧化叙事方式,趋向偏重“生活画”式的场景化叙事。没有强化升级打怪的过程,也不刻意凸显潘家花园悬案的惊险诡异,主人公赵殿元只是起到了一个线索的作用,串联起29号弄堂“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的生活画。吴家小囡被绑票,夫妇心急如焚,邻里凑钱赎人;梅英一片真心,被拆白党骗走全部身家,以致重操旧业;章樹斋被害入狱,妻子杜剑秋奔走求告,渐渐陷入旧式婚姻与新派恋爱共存的尴尬;“户口米”掺沙混土,仍旧长队如龙;鑫鑫造纸厂本分经营,却屡屡面临被巧取豪夺的危机;一房难求,瘸阿宝却要赶走住户,开浴室赌场。“生逢乱世,升斗小民只求苟活。”作品通过“生活画”讲述1942年上海沦陷后弄堂的底层生活,却对这种“艰难”的讲述十分克制,其间虽穿插各种传奇的点缀,如洗手做羹汤的吴太太竟然是当年太湖上叱咤风云的女水匪“胭脂豹”,霞飞路白俄旧货铺出售的六芒星挂件身披犹太人的古老传说,看似平常的弄堂日子背后犹存波澜壮阔,却能够在旁逸斜出后及时收刹,回到生活,让若有若无的“苦涩”叹息回环其中。在作品中,我们看到,曹先生推荐给赵殿元阅读的是萧红的《生死场》,29号弄堂里“人像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田先生借给杨蔻蔻《啼笑因缘》,并未借《金粉世家》,影射了武侠锄强扶弱的传奇色彩……
《长乐里》在年代感中探索底层表现的新意,虽然人物走出了“城乡接合部”,不再是喧嚣混乱又生龙活虎的存在,但拥挤着叠了十户的石库门房子里,仍存在着小人物们如此艰难又无比坚韧的生活。旧报纸和废木片生煤球炉的青烟在天空中弥漫,从老虎窗眺望弄堂东侧潘家花园里冬日的郁郁葱葱,1940年代的底层生活被全方位塑造。平日里相互攀比,各有心思,因鸡毛蒜皮的事发生摩擦,而困难关头总能守望相助。煤球劣质,便想办法集中供暖,紧挨着做饭;购米卡被撕,不开火的单身汉贡献出自己的份额。29号的全体住户面临露宿街头的危机,赵殿元跌跌撞撞地走出阁楼,准备再次前往险象环生的潘家花园时,吴家、孙家、章家各人沉默地站在家门口,接连递出珍藏物品,添上自己的一份力量,为赵殿元壮行。上下两部结尾相似的定格镜头意味着这仍旧是“一场普通人奋起反抗的故事”。鑫鑫造纸厂被恶霸盯上,连夜搬迁,是平日不起眼的黄包车夫阿贵鼎力相助,“夜幕下的闸北街头,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黄包车组成的长龙向苏州河进发,车上坐的不是乘客,而是一包包货物。”整个闸北地面上夜班车夫的一呼百应与《匹夫的逆袭》中出租车车队汇聚成洪流的万丈豪情遥相呼应。群像丰富,各个角色都参与其中,连贯呼应的事件既有幻梦般的色彩,也是“最现实”的生命体验,由此在骁骑校的创作中呈现一脉相承的踪迹。
《长乐里》中骁骑校最着重的是上部的年代故事,下部在解开诸多谜团的同时,以镜面翻转的奇效完成了对于主题的构建。精到地书写了新时代有关民族复兴的大众心理,同时卓越地表达了地域特色与都市经验,恰到好处地把网文元素和现实取向相结合,可以说《长乐里:盛世如我愿》在网文书写时代方面具有典范性价值,也是网络文学现实化转向的代表性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