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文学评论

传统叙事烛照人性幽暗

——评高玉昆短篇小说《刻匾》 □姚 祥

近日,河北青年作家高玉昆的短篇小说《刻匾》在《清明》2022年第四期首发,随即被《作品与争鸣》2022年第八期选载,在读者中引起一些反响。《刻匾》初读印象并不深刻,隔日再读,想法开始肆意流动。合上杂志,全链条反刍,内心的潮水汹涌而来,不禁连连拍案称奇。

小说围绕刻匾依时叙述,渐起波澜,终成怒涛。主人公老耿是一位以刻牌匾为业的手艺人,凭着自己的刻苦钻研练就了绝活,成为襄都城唯一的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老耿为了家住天津的一位远房亲戚刻块“访古斋”牌匾,通过同学周冰邀请他的书法家父亲来题写,可一连等了十多天,直到第三次到周家,才如愿拿到作品。然而,周老爷子却又提出以题字作为利益交换,想让老耿为他刻一块“白云阁”红木斋号匾相抵,当匾刻好后,周老却又迟迟不愿支付红木本钱,导致双方尴尬而不悦的结局。人与事,交与情,在平铺直叙中尽现日常生活的范式。手艺人和书法家之间产生的曲折纠缠、人情世故,都在传统情理之中,又折射出当代文艺圈里的某些通病。

这个因刻匾而起的故事,只是人际交往引发的一场小小冲突,却也波澜递进,玲珑剔透。作者全程客观呈现,抽离了个人情感的介入,却以一种如同老耿大怒般的“后劲”,狠狠地击中了我。那些藏在生活一隅的普通人的本色之举,的确更能触动读者的心弦。

小说妙用传统艺术手法,玄机暗藏、意味深蕴。在很大程度上,线性叙事是为了凸显时序进展,展现故事的本真原貌。不过,这决定了《刻匾》在形式上,彻底摒弃了“拆解补充”的复杂叙事。这部小说在线性叙事之外,运用诸多传统小说艺术手法,使得那些潜藏于人性深处的有形较量与无声博弈,似是而非的善恶纠缠,彰显出更大的艺术张力,由此引发的社会认知与哲学思考,成了不会轻易被破解的谜果。而一旦识破,就会成为久居我们心灵的识见与养分。这是阅读这部小说最为迷人的馈赠。

单看文字表述,很多时候周老爷子的形象很正面。穿着讲究、仙风道骨,慢条斯理、和蔼可亲,使用红木书柜和金丝楠木太师椅,熟练地操作自动饮水机,与我们心目中的老艺人形象并无二致。但是,在面对利益甚至本该有的付出时,他又是一副与外在极不相称的丑陋嘴脸,翻脸如翻书,令人大跌眼镜。读好的小说,就是读社会、读人性。留心去看,全篇没有一句体现情感好恶的句子,作家纸本语言中没有一字爱恨,价值导向始终藏身于故事。

传统小说注重人物言行的细节描写,特别善于在矛盾冲突中灵活刻画人物性格。《刻匾》承继这些传统技艺,更是大踏步走进日常向度。当周老爷子听到红木的报价时,一改斯文庄重,两次手口并用,逼促老耿把价压下来;当2800元的报价木已成舟,周老爷子举起来的手掌,在空中静止地浮着……周老爷子这一系列言行举止,毫无修饰和烘托,却活灵活现地凸显了他隐秘的内心和欲望。同样,心直口快的老耿相应的言行,自是另一番风貌。

白描手法运用自如,还体现在对静态场景的描写上。“众人撤后,紧贴墙根,仰头张口,群赏此匾。只见匾额红木原色,哑光清漆,贴金阴刻,工艺精湛。”只此一段,足见作者深厚的传统语言功力。凝练传神的笔触,于人物的外在言行中,捕捉其内心真实的精神意愿,写活了一个富有典型意义的生活片段,揭示出比故事本身更加广阔、更为复杂的社会现象,《刻匾》深得传统小说创作的精髓。

小说人物刻画入木三分,两相对比,美丑立判。人物刻画是小说创作的重要任务,攸关成败,短篇小说也不例外。小说人物来自现实生活,是现实之中人的影子。《刻匾》以老耿和周老爷子两位主要人物为核心来组织情节,有很多心机秘隐的精心设计,两个人一次普通的交道,开始的处处纠缠,实际上就是处处对比,彰显正反人物迥异的道德品质,呈现出耐人寻味的张力。

同为手艺人,老耿和周老爷子对待客户的请求,态度明显有别。同为手艺人,老耿和周老爷子对待自己作品的态度天差地别。老耿业务精湛,诚实守信,吃苦耐劳,刚届不惑,两鬓斑白。他喜欢发誓赌咒,恰恰说明他狠不下来,更毒不起来。生姜还是老的辣。周老爷子是个深不可测的老江湖,对待送上门的“生意”,他一开始就在盘算如何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一种习惯性补偿心理自始至终在作祟。

写人物,无非是通过人物写社会。《刻匾》潜入民间隐秘的伦理内部,鞭挞某些领域诚信和道义的垮塌。老耿最终的冲冠一怒,让情绪有了爆发点,也使呐喊有了振聋发聩的深度,故事变得更加耐人深思。《刻匾》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人物塑造的成功。

一场交往,犹如一面镜子,照出了人性的阴暗,也照出了人性的光芒。是平凡中的不屈不从,挣扎着将一些微弱而锋利的光芒折射出来,直抵江湖暗隅、人性丑陋。因此,只有带着锋芒的善良,才能照见卑琐的高贵。

2022-08-31 ——评高玉昆短篇小说《刻匾》 □姚 祥 1 1 文艺报 content66387.html 1 传统叙事烛照人性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