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被人问及《鹅羽》是如何创作出来的，我就有点犯难，因为我对《鹅羽》的诞生一直处在懵懂状态，或者说《鹅羽》是一种潜意识状态下的书写，是对我不曾知觉的第三只眼所看见的世界的记录，从何谈起呢？我知道成熟的作家，创作小说先要列提纲、搭框架，然后一点点地往里填内容。而我呢，这些步骤全没有。不知道从何时起，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女子，她的形象在我大脑里日益清晰，我能清楚看见她的生活场景。每当我独处时，她就会跑到我大脑里来，让我写她，弄得我很烦躁。写作虽然是我的一个业余爱好，但因为时间关系，我只能写些小短文，我可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写她，因为呈现在我脑海里的她的那些故事，需要很长的文字才能写出来，我哪有那么多时间，用文字来记录她的人生呢？我常常想把她从我的大脑里移除，但发现是枉费力气，她牢牢盘踞在我的脑海里，严重干扰了我的正常工作和休息，常常整夜在我大脑里奔跑。我决定找个时间把她写出来，把她移出我的大脑。
机会来了。2020年春节期间，全国人民放长假，从最初的七天假到后来被无限期延长。正月初十，我开始着手写我脑海中一直浮现的那个女人的故事，当我打开电脑开始写时，故事像开闸的洪水倾泻而下，我打字的速度跟不上故事倾泻的速度。我不敢打岔，怕错过脑海里喷薄而出的那些场景和画面，我每天待在电脑前的时间高达18个小时左右，由于坐的时间太长，我的腰已经无法支撑我继续坐在电脑前打字。我变换各种打字的姿势：站着、蹲着、趴在床上。困了就睡，醒了继续接着打字，至于吃饭，是被忽略不计的，终于得以在通知允许开工的前三天顺利完稿。在这个史无前例的春节长假中，朋友们都胖了，我不胖反瘦，总之是件划算的事。最大的收获是那个女人再也不来打扰我啦。
写作之初，没有一个明晰的创作大纲，直接就有了整个故事的全貌。但为何会有这样一个主人公呢？那些故事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想大约是我近半生阅历积累所形成的。故事大都或多或少地真实地发生在某个人身上，但并不是集中在某一个人身上。我主观上赋予了女主人公一些不切实际的胜利，那是我想给那些像女主人公一样曾遭受过侵犯或失足的女性一个梦想，像鲁迅在《坟》的结尾让坟上出现的花圈一样。现实中，我曾接受过多个有类似主人公遭遇的女子们的咨询，她们大都面临维权不能的困境。写这段文字时，我耳边响起不同音质的悲哭声，眼前浮现出不同面容上的婆娑泪眼，她们希望我能帮助她们伸张正义。毫无疑问，她们没有证据，我帮不了她们，我只能借助这部小说，臆想有这么一个女主人公，用了她们不曾有的办法，实现了她们所不能实现的正义。
写作时我是懵懂的，但当这部已经变成铅字的《鹅羽》摆在我面前，回望，我看见了我不曾知觉的表达。
第一，女主人公是个怎样的人？
我对女主人公的态度是同情、是悲悯、是无奈。我的朋友们读完《鹅羽》，对女主人公的看法却有很大的差异，有人同情，有人为她感到悲哀，有人对她充满喜爱甚至崇拜，但也有人对她厌恶至极。朋友们大都说故事很精彩，诱惑着一口气读完，停不下来，但一位在体制内工作了一辈子的男士却淡淡地说：“故事没什么奇特的，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我问他如何评价女主角，他同样淡淡地说：“和大多数人一样，一直努力希望过上有尊严的生活，但在追寻尊严的路上却丢失了更多的尊严。”听了他的评价，我顿时愣在那里，认识他多年，知他一直在努力工作，但没想到他竟如此睿智。见我发愣，他继续道：“你选取的表达角度或者说故事，让你能有表达的机会。如果角度太直接，即使你写出来，也不一定能出版，但你选取的角度，会让‘白莲花’们难以接受，甚至影响到对你的个人评价。”他的话一言中的。作家青青是我文学创作道路上一直依赖的支持者，但她却非常讨厌女主人公，她说：“我真的不喜欢你创作出来的那个女主角秦卫花，不仅不喜欢，简直讨厌，但你成功了，你把这个秦卫花给写活了，你创作的人物鲜活地立在那里，从小说人物塑造的角度来说，我祝贺你。”
第二，这部小说要表达的意义是什么？
我在写作的时候，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我要表达的意义是什么，我只是想选取一个角度，用文学的语言记录一下我们的这个时代，因为我的许多作家朋友都不再以当下的环境作为写作背景。我有一种使命感，这个时代需要被记录，不仅要记录光明与辉煌，也要记录阴暗，因为有光明必有阴暗，我要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当一位在部委从事宣传工作的朋友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时，我愣了一下，我写作时真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我反问她：“《雷雨》《子夜》的意义是什么？”她说：“时代不同，不可类比。我们现在的文学作品肩负着鼓舞人、歌颂时代的责任，你的这部作品有什么积极意义吗？”我想了想说：“女主角的出发点是善的，追求的结果也带有善意，却不得不用恶的手段去实现善的目的，用我们法律人的语言，就是用邪恶的手段达到了正义的目的，这是个悖论，而悖论为何能行得通呢？”这或许就是我希望通过这部作品引起社会思考的问题。
我最想通过这部作品表达什么呢？是爱。姐妹之间的爱、朋友之间的爱、父母子女之间的爱、陌生人之间同气相求的爱、两性之间美好的爱，这些都是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因为这些爱，我们的世界才充满温暖，我们才成为站立的大写的人。和爱相对的是欲，人们常在不自觉的状态下，被动地被各种欲望牵引着、摧毁着。呼唤人们摒弃各种欲望，回归爱的本源，是我最想表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