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少数民族文艺

对人性的探询和自我认知

□朱 雀(土家族)

开始编选这个集子时,几篇早年习作中灵光乍现的有趣细节,竟然让人生出回溯最初写作情境的冲动。重温的结果,是意识到自己近年的怠惰散逸,没能全身心投入阅读写作,心里不免隐隐有点愧怍。少年时期的写作练习,除了诗歌之外,更多的是片段的文字涂鸦。人生目标并未确定的我,常常只是在纸上做些胡涂乱抹,或是用电脑键盘敲敲打打。

用近作跟14岁时的《仰望天空》比较,或许更能察觉个人成长历程中写作的蜕变。在这个有点超现实的短篇里,空中游荡着黑色斗篷,几个小孩和神秘声音之间有关灵魂、命运的对话,以及相互关系的紧张角力,构成了小说的背景与内核,最后故事因主角的妥协和被饶恕而戛然中止。

正如序言中所说,早年部分写作里“可见对超验之物或彼岸世界的想象、描述与追询”,某种“形而上”的探求。当时的我不可能有多少哲学的了知,一些奇思异想更多来自电影、寓言、童话故事、奇幻/魔幻小说,观看与阅读催生出新奇惬意、迷惘惶惑乃至焦虑疑惧。王尔德笔下渔夫的灵魂真能跟肉体分离?情感和灵魂为何又可以互不相干?歹毒王后制毒苹果的巫术是从哪儿来的?其他生命是不是也可以像小意达的花那样,在葬礼的来年醒转?更根本的问题还有,人,尤其是神奇的自我意识,是怎么无中生有形成的?世界和宇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清楚上述疑问是阴差阳错与我相遇,还是冥冥中的刻意安排。不过就我当时执着于童话或寓言世界的偏好来看,其中角色设置不少是“凶恶”与“善良”之类抽象概念的具象化:黎明时田间伫立的死神和日出而作的农夫,大家庭一样生活在奇幻森林的动物,蔬菜园子里没完没了絮叨聊天的胡萝卜、西红柿、小白菜……发端于同名组诗的中篇小说《桥的南端》,也加入了超现实元素,寄宿的小学生们集体变成了“半蚁半人”,老蝉、黄鹂、螳螂等鸟雀虫豸也被“人化”。换一种打量的方式,去处理、复原、想象孩提成长过程中的情感经历、时空截图,或许能钩沉出某些被遗漏忽略的生命碎片。

当年我回答不了有关灵魂与心的一系列疑问,事实上也难有标准答案。时光流逝多年,当自以为攒习了无数新知识、新见解的成年人,目睹整个世界像滚石被不断推挤下落的无穷无尽的过程,感觉愈加惶然无措。于是,仅有的堂吉诃德式的折中办法,是去创造一个既不是现实的,也不是纯粹精神的虚拟世界,试着在其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

这微小的探询欲望无非源自人类几千年来对世界和自我的本能好奇,也是“设定”“创造”人文类益智游戏的有趣之处。在文学艺术的类型技术更加复杂细化的今天,游戏、电影、AI大语言模型及更多人文与科技融汇嫁接,然而世界与人类之谜依旧深不可测。如同帕慕克表述的那样:寻找某个隐秘中心的欲望,也正是小说要呈现的根本知识——关于世界的状况、生活的性质等。因此,小说既非对现实的临摹再现,也不只是停留在渲染想象的奇景,而是对社会、人性与存在的探究思考。

关于想象和虚拟之外的现实,我曾经这样写道:“我不想把生活处理得太沉重太严肃,小说人物的斗嘴调侃吐槽,是看得见的生活里的幽默、喜感乃至小小的荒诞,是一代人的真实存在方式和普遍生活形态。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同龄人,一方面似乎在生活中随波逐流,另一方面也并未放弃自我意识的唤醒,而非彻底地浑噩麻木。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生命经验,这就需要负起某种责任,长大成独立的人。”

即便是后来取自身边人事、内容形式更靠近生活流的写作,自觉也并未进入更复杂的主题,相反,它们都并置于同一时空。实体世界从坐标轴上缓缓延展,而经由另一维度投射的想象生活与修辞意象,正在成为独立的曲谱。稍带荒诞,同时为命运所牵动,可能是我目前审美的底色。在这个快速迭代、时刻让人新异陌生的世界,小说于我而言的唯一功用大概是自我认知和对人性的探询。

2024-01-03 □朱 雀(土家族) 1 1 文艺报 content73040.html 1 对人性的探询和自我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