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假期回皖西老家,父亲得意地向我展示他正在制作的盆景:白底青花的浅瓷盆,一棵盘根错节的松树卧在一边,另一边立着几块形态各异的石块,石块旁还精心搭配了一小簇野生的竹子和一些垂落的金钱草。“怎么样?”父亲一边低头侍弄着,一边问。“嗯,不错,设计得好”我啧啧称叹。“看到这些石块了吗?我特意选了5块颜色不一样的。”父亲一片一片地整理好盆沿边垂落的金钱草。“老爸,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呢”,我仔细一瞧,5个石块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形态、纹理和色彩,大体为:白、青、红、褐、黑。“这几块石头我找了很长时间咧,我还给取了个名,叫五彩峰。”父亲兴奋地搓了搓手,小心地把花盆捧到一边。
第二天早晨,我刚吃完早饭,就见到父亲蹲在院子里,低着头摆弄什么东西。走近一看,他正把一簇簇毛茸茸的青苔铺在那盆盆景裸露的泥土上。“嗯,少了,再去找点。”父亲低着头嘀咕着。父亲拎着小篮子,又从墙根、道旁采来不少新鲜的青苔,再一块块地铺好,最后拿来高压水壶,“噗”,一片水雾过后,松针、竹叶、青苔都挂着娇俏的小水珠,越发清润可爱。父亲停下沾满泥土的双手,蹲在花盆边,满含笑意地凝视着自己的杰作。
父亲最爱侍弄花草,老家不大的院子里热闹地挤满了各种花草果木。院里的平房顶上是一架葡萄,葡萄架是父亲亲手用砖块、木头搭的;窗口前是一棵石榴,经过父亲的嫁接,能结红、白两种石榴;花坛里有桂花、梅花、柿子树、芍药……花坛沿、院子里、房间里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花盆,栽种着兰草、金银花、天竺、三角梅、月季、栀子……父亲早晚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为他这些宝贝疙瘩浇水、施肥、除虫、修剪。
花坛里有一棵梅花。父亲用铁丝、线绳攀住梅花的枝条,塑出造型,还从其他品种的梅花上剪下枝条,嫁接上去。于是,这棵梅花竟能开出深红、淡绿、浅粉三种颜色。这棵梅花的枝条“旁逸斜出”,伸到了花坛外,父亲又舍不得剪掉,于是就吩咐我们经过时一定要小心,不要碰了它们。尤其到了冬末春初,梅花打苞、盛开之时,父亲恨不得端个板凳坐在梅花旁守着,生怕我们把脆弱的小花苞碰掉。有时,家里来一些顽皮的孩子、粗心的客人,父亲回来后,见到碰落的小花苞,总是心疼地一一捡起,小心地放回梅花树根下。
父亲爱花,尤其爱香花,他总爱嗅着满院的花香,自豪地说:“咱家一年四季都有花香。”父亲经常拉一把椅子,捧着一盏茶,坐在院子里,闻着花香,自得其乐。每年,这些花香总是引来不少亲朋好友的艳羡,总有人要求:“我能摘一些带回去吗?”母亲总是小声吩咐:“偷偷摘一点,从不显眼的地方摘,他爸知道了心疼。”
一年初春,茶几上一盆红梅开得尤其繁茂,父亲多年的老同学、老哥们来家里做客,一进门就看中了那盆红梅,让父亲送他。这位叔叔知道父亲的性子,老好人一个,对陌生人都有求必应,何况是多年的好兄弟呢。没想到,父亲竟一口拒绝。饭桌上,两人推杯换盏,酒意微醺,父亲仍然坚决地摆手、摇头,表示不能割爱。酒足饭饱,这位叔叔告别之时竟然趁着父亲不注意,抱起花盆,拔腿就跑。父亲一路追过去,这位叔叔早就钻进前来接他的汽车,从车窗里得意地向父亲挥手再见了。父亲垂着头回到家中。“送就送了呗。”我和妈妈都劝慰爸爸。“哎,他不是真的养花爱花的人,我担心我的红梅……”父亲叹着气,收起了茶几上那个孤零零的白瓷盆垫。第二年,我们全家去那位叔叔家做客,父亲下了车就冲进屋问:“红梅呢?”那位叔叔尴尬地笑了笑,指给父亲看,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花盆里只剩下一个干枯的、黑乎乎的树桩。后来,每年家里梅花开的时候,父亲总念叨着那盆红梅,每每说起,都唏嘘不已。
父亲这一生平平淡淡,无波无澜,一直都在慢悠悠、笑眯眯地爱着他的花草,他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