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位“90后”作家,贾若萱给读者带来了一种新的视野和异质性的写作信息。小说集《李北的一天》即为一个鲜明的印证。
贾若萱的小说体现了作者极为敏感的感受力和敏锐的发现力。红尘滚滚,众生芸芸。大千世界,看似千人一面,其实是千面千人,即使存在中心和主流,也还有边缘和细流。贾若萱的小说即是发现或者说“看见”了边缘——边缘人、边缘情感、边缘生活。边缘人是指脱离主流社会群体生活方式的人。最早提出边缘人这一概念的德国心理学家K·勒温认为,边缘人的产生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贾若萱的小说以丰满的形象性诠释了边缘。她让读者看到,边缘不等于底层,它也可能是白领;边缘也不都是被中心所挤压,在某种程度上,边缘是一种自我选择;边缘是对自由的向往,也可能是厌世的悲观主义。小说集开篇《李北的一天》较为全面地表现了作者所见和理解的边缘。主人公李北是一个在国有煤矿挖了五年煤的青年矿工。他每天清晨骑着摩托车从租住的平房到矿区,他没有单独的工位,中午只能待在矿洞,靠着墙眯一会儿。晚上他最后一个走出单位大门,骑上摩托车在镇上转一圈,然后到菜市场吃配羊汤或玉米粥的老白烧饼。他每天都按此程序有规律地生活,乍看起来并没有偏离“中心”的轨道。但接下来,小说回叙李北拒绝转为正式编制,他不想往上也不想往下,只想保持现在的状态,他可以一辈子都这样生活,最后在同样的位置死去,虽然在中学时代他曾经是一个物理天才,但此刻,他觉得矿洞很安静也很平静,没有什么比矿洞里更好。显然,主人公这样的思想和生活状态,是与世俗的功利观格格不入的。这是一种边缘状态,或许不励志,但这种心理和生存状态并不一定就是负能量的,小说还写了李北当天早上上班途经第二个路口时,发现道路右侧挖了一个大坑,大坑周围没有“正在施工”的警示牌,他的脑袋里虚构了十几种事故发生的方式,一整天都被这个与己无关的大坑所困扰。小说结尾,李北在镇上的马场骑上一匹难以驯服的马,不知道马儿将带他去哪里,只是“渴望将来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把缰绳牢牢攥在手里。”主人公虽然固执地站在这个俗世的边缘,但也葆有内心的善良和把握自己命运的渴望。这样一个人物显然很难评价,但能引发读者无边的思索。
这部集子里的其他小说,亦是塑造了形形色色的边缘人物。《不厌深》的主人公柴清,因丈夫背叛而从河北来到海南企图吞安眠药自杀。而吊诡的是,她发现一向给人以聪明又生机勃勃印象的双胞胎妹妹唐佳好像也有同样的企图。《谢谢你们的鱼》里的乐队主唱苏志军,仗着父亲的钱财,过着挥金如土、女友如云的纨绔生活,后来喜欢上朋友的女友梁湖湖,差点付出头骨骨折甚至生命的代价。《即将去往倒淌河》里的影视编剧“我”被导演田七骚扰、拍裸照并持续要挟,为了删掉田七手机里的裸照,“我”联合初恋情人王逗逗将田七绑架,还进行了生死搏斗。《暴雨梨花针》中的蒋绘总是和两三个人同时进行恋爱,她“喜欢‘一号’的钱、‘二号’的脸,‘三号’的智商”。她信奉“爱是付出,是忍让,是牺牲,是患难与共”的表姐胡瑾芳,与比自己大十几岁、离异有两个女儿的蛋糕店店长结合,最终却在怀二胎期间离了婚……这些边缘人的情感与生活,在相当程度上是消极的,甚至是荒诞的,这既是文学的一种表现,同时也具有心理学、社会学等意义,这也显示了贾若萱小说的一种广度和厚度。
在叙事过程中,贾若萱大都是极为冷静地呈现,把人物情感与生活价值的衡量尺度交给读者。当然,作者是有所判断的,并不随波逐流,笔下边缘人的灰色人生也并非都不可逆。柴清目睹林东和杏子死后两张几乎泡烂了的可怖的脸,发现“体面地离开”其实并无可能。她似乎知道自己应该“朝哪里去了”。苏志军多年后确认与梁湖湖是真爱,两人要“去一个没有云的地方”。《圣山》里的“我”和高中同学张小婷在北京不断经历着考研失利、裁员的漂泊落魄生活,最后决定先回家乡镇上看看,重新开始生活。贾若萱自己看见也让读者看见边缘,而看见就是改变,是一种积极的行为。这些内蕴人文关怀的小说在看似散漫的叙事中隐含着一种潜话语,它揭示生活的不容易,也指向人生的更多可能性。
总体来看,贾若萱的小说色调偏冷。作者还很年轻,而年轻是一种优势,还可能是一种局限。如何让自己的创作多一些暖色以达“阴阳平衡”,或许是贾若萱创作之路上必须思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