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蔻的诗歌将个体经验融入普遍情感,将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现代个体经验融入到普遍经验和情感表达中,诗人在草木山川河流中摹写青春成长的疼痛与欢欣,在人与人之间的交游中凸显幽暗的喜悦、隐秘的成长和难言的隐痛。纷繁难辨的诸多情绪在诗歌中找到了极好的通道和出口。
作为一个青年诗人,艾蔻的诗歌最能表现出她对于世界、生活与他人的体悟与关切,并以现代女性视角,铺展了更多属于21世纪初都市女性的心灵图景和审美印象。
《黑曜石》作为诗集的第一首,体现了诗人处理生活与诗歌关系的方式和风格。这首短诗首先写出了对于诗歌“重”的理解:“有些句子像是上过绞刑架 /才写出来的 /枕木拧出铁汁 /火车颠倒四季 /有些分行那么吃力/需要燃尽一个世纪的松枝”;接着是对诗歌本质的沉思和探寻:“钥匙兀自转动/ /始终无法将门锁开启/诗人平躺在黑暗中,等待/更深的黑”;然后用独特的审美方式打通了生存与诗意之间的通道,且是中国式的徜徉山水、寄情山野的情境:“光亮游走山谷间 /一叶扁舟/窗明几净。”传统意象扁舟、明窗、小几……从沉重的诗与思中豁然打开,现代诗人对于生活与诗歌、诗歌与审美、审美与现代生活经验在一首诗里非常轻巧地对接在一起。诗人最后用“一首诗/戴着珍珠项链”来结束整首诗。这种陌生化的、非常规的意象和语辞搭配显示出了属于艾蔻时代的女性经验和审美情趣,珍珠项链一如草木、大地、河流、山川、乡愁、爱情、家国情怀等等一样,成为现代人可以赋予隐喻、象征意蕴的意象。
《因陈旧而趋于完整》是整部诗集中最具张力,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这首诗凝聚着诗人对于诸多细小而重要之事的琢磨,对于生活与生存内核的体悟,对于岁月时光之殇的反思。从表达方式上各类意象的反差、譬喻的陌生化、思维的跳跃性层叠出现等等,都显示出诗人极强的逻辑思辨能力和情感爆发力。比如用苦涩咖啡构建居所,用花岗岩来默许流动的内心;提到有的鱼向往沙漠,乌鸦曾以神的语言歌唱,窗帘开合操纵着世界的有无,格子衬衣认识偷钢笔的人,黄金笔尖写下昂贵又蹩脚的诗句。对于所谓的现代女性来说,39岁的少女是泡进福尔马林的少女心。思念的形状,是游不到对岸的河的形状。尤其是对于月亮这一传统意象的重新譬喻与刻画:“月亮反复降临/因为每个夜晚都有所不同/当月亮投出匕首/镜子听起来像金属碎片。”这里通感的运用非常巧妙,月亮被陌生化处理,不再是稳定的恒常的,而是反复变幻的,现代钢筋混凝土洞穴中的镜子碎裂发出的也是金属之声。最后诗人表达:“只要皱纹还保持微笑/她想继续歌颂/只要此刻光还在玻璃中。”这里非常微妙地体现出了现代女性对于衰老和保有精神创造性的纠结:继续歌颂依然是对抗时间的一种抵抗。
艾蔻的诗句中,通过加入现代工业化时代的词汇和意象,从而将诗歌表达部分地从传统审美溢出,从工业文明时代的知识结构中打捞出属于诗人个体认知的现代性审美情趣和审美表达,从而有别于其他诗人。比如盖亚行星、丁达尔效应、鲁珀特之泪 、橙色预警、北纬 18 度、排列组合等等。《丁达尔效应》中对于从物理现象光的“通路”到人对于微尘般的存在的哲思:“当卑微的事物被照耀/甘愿将自身也化作光源/那时你恰好抬起头/就会发现/光/竟然有了形状和姿态。”《盛夏逐雪》写的是雪山,不同于对于雪山巍峨雄壮挺拔陡峭的摹写,恰恰从极为强烈的主观想象入手:飞行成为一种本能……虚构出真实的翅膀……诗人所在意的是对于宏观视野下的微观体察和认知。时空的交叉、穿越与意象的跳跃与反差,恰恰营造出了诗人对于盛夏雪山的重新阐释和表达。当然对于新的意象运用还需要进行更多的打磨,意象既是外在的也是内在的,是理性与感性在瞬间的融合。
艾蔻诗歌语言追求简洁、明确和纯净。在注重语言表现力的基础上,力求精准地表达语辞的内涵以及象征意蕴。在形象的精确性中凸显诗意和哲思的表达。比如,《糖与平原》中哥哥意象的陌生化处理,用我与糖的关系去印证某种难言的情感和思绪:“我云游四海 /细细感知有机糖之外/无机的泪与盐/以及无言的界限。”
艾蔻的诗歌里时常出现机智的隐喻和暗讽,由此表现在理性和知识加持下的现代女性面对世界和生活,在某种程度上的疏离感和对于生存际遇的感伤,孤独而略显伤感的灵魂吟唱。一如《杜撰之花》所言:“黑暗/最幽深的黑暗/曾为我们带来光明。”这些都构成了艾蔻《杜撰之花》令人惊艳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