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版:专题

“诗意”的两端

□李飞廉

在湖北作协提供给大家讨论的十位青年作家中,陈春成已经小有名气了。他的创作当然很有风格,比如《传彩笔》,谈论的就是写作本身。作家更多可能不是从经验出发,而是理性地设想了关于写作的种种可能,将之结构成小说。小说不乏妙笔,比如关于如何打开创意的讲述,相当精妙,但似乎仍多少能够看到博尔赫斯、麦克尤恩等前辈作家的影子。我很喜欢和认同陈春成对于基层写作者写作风格的判断,他说读久了那些世界名作,尤其是那些现代主义的作品,会感到厌倦,反而基层作者那种平和端正的书写方式,让他颇有好感。但是我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他自己所表现出来的,并非他颇有好感的这种文风呢?似乎他一方面明白一种写作方式的好,一方面又很难进入到这种写作方式。这里面或许恰恰暴露出陈春成写作的一个困境或者瓶颈:在第一本小说集以那样的方式写出之后,对于技巧的充分依赖和对于现实经验的尽量疏离,是否有可能支撑着一个作家继续写下去,写出第二本、第三本乃至于更多的作品?我因此格外期待陈春成未来的创作,他的变或者不变。

与陈春成相比,马南的《演唱会》当然更加写实,尽管不那么如梦如幻,我更期待从这样的写实里爆发出虚构的能量。小说写出了一个虎妈的苦恼,包括对孩子的恨铁不成钢,对丈夫的埋怨和无奈。不过从小说结构看,结尾是不是还是有点没压住?作者对于痛切的现实经验,或许还可以进一步反刍和沉淀。

穆萨的诸篇小说有一定的共性,他似乎很喜欢设置一个传奇性的人物或者物象,来结构他的奇思妙想。比如《猎人之死》,围绕着老皇猫三种死亡的可能性,编织进自己的故事,尤其是一个爱情故事。故事很有趣,但是结构上虚构的行动和最初的动机,似乎还没有完全结合在一起,产生了相当醒目的割裂感。

基于这三位作家的作品,我想提炼两点关于当下青年作家创作的看法,这两点看法都和“诗意”有关。其一是关于语言的诗意。这十位作家中,有的已经获得全国性影响力,有的还具有很大潜力。比较起来不难发现,作家成不成熟,似乎首先表现在语言的差异上。语言是文学的基本问题。可以说,一个作家确立了语言风格,几乎就确立了创作风格。就此而言,单纯从语言判断一部作品的成败当然是不够的,但是语言至少标识了一部文学作品的底线。从青年作家的创作看,语言似乎仍然是他们创作的瓶颈,很多作家就卡在这里了。从这些作家的作品里,我发现很多作家的语言是可以叙述的,可以勉强承担起叙述的功能,却缺乏诗意的光晕,更谈不上个人风格。而恰恰是那种光晕,构成文学区别于影视脚本的关键。

第二点是,青年作家的叙述核心,往往是过于诗意了,经常是空洞的。陈春成的小说总像是幻梦,不能说跟现实完全无关,但是这个关系太过于缥缈。哪怕是班宇的《逍遥游》和《冬泳》,结尾也多少有些突兀缥缈。当然,东北作家有个解决小说的好方案,就是亲情,但是过分依赖同一种情感,也还是让人有点不满足。穆萨的小说,如前所述,传奇性远远超过了现实性。马南的《演唱会》,那么扎实的现实困境,最后的解决办法也很可疑。这其实不仅暴露了青年作家的问题,也暴露了我们今天所有作家的问题。就是今天的写作似乎对世界只有感性认识、有情绪,但是缺乏理性分析和实在的解决方法。对于叙述来说,诗意当然是必要的,但是在理性应当出场的时候,似乎也不该缺席。我们的作家或许应该有更广阔的视野,更复杂的学科知识和思维,面对现实,建立更加扎实的思考。

2024-12-30 □李飞廉 1 1 文艺报 content77611.html 1 “诗意”的两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