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版:新力量

情绪何以价值

■蒋 在

在将小说集《飞往温哥华》的书稿交给中信出版社的编辑之前,我做了最后一次校对工作,其间,我发现了一个之前从没有发现的主题:小说里的好几个主人公总在无休无止地驶向一个又一个的目的地。无论他们是在自己的车上或是别人的车里,他们都在渴望移动和速度。

在写作中对“驾驶”这件事的痴迷令我感到惊讶,但这也不是那样的无迹可寻。实际上,我经常会做此类梦境,这几乎困扰了我多年(昨晚我又做了这个梦):因为各种原因,我陷入陌生的某地(常常是在海外),在梦里我迫切地需要车,没有车就意味着我没有办法去任何地方,活动空间大大受限,而对于没有车的困境,我常常在梦里变得束手无策。几乎每次都要去租车行,为了避开高昂的费用,在梦里有几次会出现一个印度裔的老人(印度人在海外经营的生意常常会比白人提供的价格更低,但是也在某些方面无法提供保障),他车行里的车大多是10年以上但维护得非常好的黑色本田车,那种黑色因为长期的光照在白天呈现出的是一种褪色的、类似于黑棕的颜色。最后总会因为阴差阳错的原因,导致我在梦里没有一次如愿以偿地取到车。

某一天,我惊诧地发现我和“车”相关的纠缠不仅是在梦里,还在虚拟世界中。

2019年年底,我重新下载了游戏“跑跑卡丁车”,新年那几天,我每天在线时长高达5个小时。这曾是我童年最喜欢的游戏,也是我接触到的第一款网游。那时还在上小学,午休时几个同学带我到学校附近一家网吧,上网一个小时两块五毛钱。有时候不太走运,有的电脑上没有下载过“跑跑卡丁车”,需要在网页上重新下载,会耽误好一会儿。为了让整个过程都在做些什么,我有时候也会打开QQ音速或者劲舞团,消磨等待的时间。阳光下,网吧里弥漫着二手烟的雾气,以及此起彼伏敲键盘的声音,还有一些初中孩子在打一款射击游戏,我们每个中午都沉浸在被家长或是老师发现的恐惧和刺激里,这些时间勾勒出了我童年屡屡尝试“堕落”的轮廓。

后来,我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学习上。我不再玩任何游戏,甚至也不再看电视。直到2019年,我暂时告别了学业,也几乎是同一时刻,我重新在手机商店里找回了“跑跑卡丁车”。几乎是为了弥补童年,我开始报复性地玩游戏。甚至还为了里面的车辆、皮肤、人物充值氪金。

这些年这款游戏出现了新的人物,新的车,但我始终只对小学时期痴迷过的那款车感兴趣——一辆叫天浪的摩托车。小的时候没有那么多钱充值,所以经常在比赛中跑最后一名,那时候我就特别渴望买一辆好车,能让我在比赛中拿到靠前的名次。

“跑跑卡丁车”中有一个地图,叫“森林发夹”,以前玩的时候每次跑不到终点,游戏就因别人完成了地图而结束。2019年时,我几乎只玩“森林发夹”这个地图,在一次又一次地完成地图中,我才终于在游戏里达到满足,以至于告别了对这款游戏的上瘾。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打开过这款游戏,它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魅力。我那些花在里面的时间也几乎成了对童年压抑的放纵进行的报复性补偿。

拉康的哲学体系中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缺失”(Lack),我们总在日常中试图去找到拼图丢失的那一块,好来补全我们自以为的缺失。回望过去这一年,年轻人不断地用“谷子”“jellycat”这些翻红的物件,弥补缺失的童年经验,提供当下的“情绪价值”,以达到“重新养育自己”的目的,都是这样的逻辑。我至今仍然无法确定“驾驶”或是“车”在我的生命历程中意味着什么,但我现在明白了,缺失是无法确定和寻找的,我们一次次地尝试不过是把缺失的这一部分描摹得更加完整。

(作者系青年小说家,诗人)

2025-01-20 ■蒋 在 1 1 文艺报 content77875.html 1 情绪何以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