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铺垫了一个人的一生,将其引向命运的远方。
这些年,我好像一直走在同一条路上,从一个晨昏,走到另一个晨昏,我好像走出了乡村,却好像依然还在乡村。走了很多年,总以为在地理上的远方,回过头才发现,其实自己始终站在原处,站在那个被挤在长白山褶皱之间的村庄。
长白山脚下的这片土地,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方。这里从来都不是一个缺少故事的地方,当然,它同样不会缺少奋进的力量。
前几年,我负责单位指派的脱贫攻坚工作,随着对乡村的深入探索,那些亲切的或陌生的记忆随着探询乡村的脚步一点一点复活。如果说我之前对乡村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表面,那么之后的很多年,我才慢慢读懂了它们的背面、侧面和里面。如今的乡村,早已脱胎换骨。很多时候,在我的思考中,它们开始有意无意地在两个时空中出入: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它们偶尔交叉融合,相互影响;偶尔又在一分为二的路径里彼此剥离、相互独立。在某个时段,我与乡村达成和解,我们之间的关系在某个顿悟的时刻实现了超越。
在当下的语境里,散文集《交替的底色》的书写对象似乎略显单一,它写的一直是同一个村庄,是那个被挤在长白山的褶皱里、无言亦无声的遥远的村庄。但是,懂得它的人都知道,作为一个意象,那个村庄并非是一个单独的个体。我将自己、北北、米宁、天宇等人拆开、揉碎、糅合又重组——表面上,这些人是单独的个体,实际上,他们却代表了一个群体。在冲出大山这条路上,他们有太多的相似之处,思想和行动常常会不谋而合,堪称“精神共同体”。他们人生起点低,却又不甘心命运安排,铆足了一股劲,想冲出大山,远离村庄,在城市里扎下根。
在中国的乡村,这部分人不在少数。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大多都看够了父辈们所受的苦,经历了生存的艰难,还有太多挣扎的迷茫。可是,这些人却难以被人理解,别人不懂他们想要的远方,哪怕他们心里一直奔腾着一场海啸,泪流满面地站在他人面前,对方好像也看不到泪水,更读不懂他们心里的悲伤。
在奋进的路上,一长一短的两个影子始终交织,镌刻在了我们这些人的记忆里。那些长短不一的镜像,长的是自己沿着岁月的方向,逆流而上的身影;短的是父辈们弓着腰,扶着犁艰难前行的日子。令人欣慰的是,后来这些人都在岁月的河流里走出了迷茫。在命运面前,他们将“命”和“运”理性地拆分,淡定取舍,昂扬着奋进的力量,最后都走出了大山,留在了城市,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自始至终,我都在实现一次次全力打开自我并超越自我的文学实践。以米宁为代表的青年群体一直存在于我的视野与思考里,在触摸过粗糙坚硬的生活表层后,她们的情感和命运在乡村振兴的蝶变中实现超越,最终唤醒了蛰伏在内心深处的向往与不甘,走向了更加多元的道路。还有书中的父亲和四叔,代表的也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还是一群人,是许许多多带有时代精神气质的农民的缩影。这些人事变迁,在向内和向外的观照里,都构成了我内在的生命体验、记忆和思考。在这部散文集中,我还通过串联的方式,围绕着村庄在现代化转型中的苏醒,改写了乡村的旧时况味和精神。
那些个体的命运在时代转型下跌宕起伏,造成了我和北北们不同的远方和未来。我深情地回望这一切,在记忆的河流里打捞我和北北的境遇和时空。那缺席的毕业照片、青年公寓的相见、小树林的醉酒,以及“我”、北北、天宇等人流泪的时刻……这些“交替的底色”呈现出我们这代人的成长际遇。
新旧事物就像齿轮一样一环紧扣一环,推动着时代飞速向前发展。柳叔的果园里落了一地的红红的果子,却再也吸引不到当年偷果子的人了,他们都去了哪里?他们还会回来吗?
这部散文集里不仅有我对时间的思考,也有对生活底色的探询,还有对命运起伏的追问。这些努力,在我看来就像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