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新视界

白鹭坡书吧

恰切此刻的孤独

□南 翔

书吧,也可叫书房、书屋、书舍……它小巧玲珑、出入便利,成了富丽堂皇大书城的有力补充,与只借阅不出售书刊的图书馆也拉开了距离。

因为参加各种讲座、评选等活动的缘故,我去过不少深圳的书吧,譬如我服务了20多年的深圳大学中,坐落在南区夏筝楼里的简阅书吧内有三层,旧厂房改造的钢骨架结构,大小活动空间齐备舒适;又如傍着一泓浩瀚湖泊的人才书吧,三面环水,触目皆是水中倒映的葱绿,捧一本书坐下便呆呆地不愿离去;还如上步中路的长青书房,院内全是粗壮的白兰树,一年两季,花瓣簌簌而落,清香缤纷扑鼻。

很长一段时间,令我流连的是深圳湾公园的白鹭坡书吧。

数年前开业的白鹭坡书吧,算是深圳书吧中的“小弟弟”,开业时间晚,营业面积也不大,室内面积仅140平方米,室外则有170平方米,遮风蔽阳的三面各有廊庑或庭院,布有藤式桌椅,方便读者一卷在握,风声过耳;疲劳之余,驰目四望。

夏秋之交的某个上午,我带两个朋友过来,虽然同在深圳居住若久,深圳湾滨海长廊皆不止来过一两次,但他俩来白鹭坡书吧却是头一回。

书吧四周环境宜人,坡地的绿草之上,丛簇着杜鹃花、凤仙花和鸡蛋花。在深圳这座从亚热带向热带过渡的城市里,观赏椰极少有爆冷结出一二椰果的惊喜,据说,年平均气温“达标”才是赋予椰子挂果与否的决定因素。

大约上午潮水漫涌的缘故,白鹭坡的白鹭,尚止于屋后两三只栩栩如生的雕塑。浑黄的海水覆盖了各类水鸟,也包括白鹭立足觅食的滩涂,白鹭已然藏身不远处的红树林了。林子里、草地上,却不乏蹦蹦跳跳与快步行走的鸟类。一身黑白相间长裙的红嘴蓝鹊,在凤凰树上探头探脑。树下草坪,一只成熟的黑领椋鸟,黑项白腹,眼圈儿鹅黄,一步一步像是小跑;它后面紧跟着一只团团绒绒的雏儿,走走停停,惹得它前面的那位父亲还是母亲亦跑亦停,不忍将雏儿落下太远。

进入书吧,小谢是一个熟面孔,我半年前应邀在罗湖书吧做讲座,小谢当时就是联系人。25岁的小谢是客家人,他告诉我,很喜爱书吧的工作,尤其像白鹭坡书吧这样风景如画的网红打卡点,更是难舍难弃。他在眼光伶俐地给读者推荐书刊的余暇,也手脚勤快地进出柜台冲泡茶饮。没有什么比喜爱更能让人对一份魂牵梦绕的职业坚守如磐了。

书吧四壁顶着天花板的书架,林林总总,插满文学艺术、人文社科类别的书籍。散落的座位,有一位30出头的小伙子,凝神电脑,如果不是在绞尽脑汁为某种资格考试备战,那就必定是在撰稿。一位肤如雪白的姑娘与一位面孔黧黑的小伙相向而坐,桌前各有自己的学习用品,手中握着不一样的书籍。两人的目光偶一触及,那一种欲说还休的默契,那一道悄然生长的缱绻,那一份思重于言的砥砺,为寂静的书吧平添了一抹油画般的质感。

落地玻璃窗外的一溜儿过道都是单座,或读,或饮,或有所思——一位少妇便是如此,手边一杯果汁已经喝去大半,桌上并无书卷。少妇面朝大海,看到的不是春暖花开,而是灼灼日头被林荫果断逼退的气晕,看到的是近在咫尺以及远在一两千公尺之外的、两条弧形的海岸线。她的目光清澈又迷离。你不可肯定她此刻的心境是散淡悠闲,还是略感忧伤?那一份不受至亲或友朋搅扰的宁静,很是恰切她此刻的孤独。

与小谢轻声闲聊中得知,与当下几乎所有实体书店相若,读书人永远比买书人多。

半是出于需要,半是对实体书店的襄助,我与朋友逛书店,鲜有空手而归的时候,此时我们仨各挑了一本书结账。女士买了一本《日和手帖》,这是一本居家生活的崭新指南,里面的物品介绍,从挪威的三叶草凡士林到日本的餐具套装,应有尽有。男士买了一本美国科普作家阿克曼写的《鸟类的天赋》,说是里面的一句解读很快就吸引他了:“有许多鸟种都表现出令人印象深刻的智能。以喜鹊为例,它们认得出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像。”我买的一本是杨宪益的《译余偶拾》,这位95岁去世的著名翻译家,曾与自己的英伦爱侣戴乃迭合作翻译了包括《诗经》《楚辞》《红楼梦》等在内的古典名著,如果没有他们,中国古典文学在世界传播的速度注定会更慢、更难、更悠长。

出门后,滨海长廊的东西两端,色彩澄明,历历如绘,西边是南山区一群错落跌宕的大厦,一弯跨海大桥横卧在深港相连的海平面上;东边是福田区一大片影影绰绰却绿意盎然的红树林湿地,那是群鸟的归巢,也是城市之肾。

不是节假日——游客如织;也不是夜晚——健跑者如流,朗日照耀的一个上午,绿道坦荡,椰风细语,掩映在绿树丛中的白鹭坡书吧是一颗晶莹透亮、色泽分明的珍珠,走近它,依偎它,品味它,此其时也。

(作者系深圳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2025-09-29 □南 翔 白鹭坡书吧 1 1 文艺报 content81104.html 1 恰切此刻的孤独